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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这风雨楼的楼主是她的入幕之宾。惟有他们二人知他们之间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
戚少商每每以上乘的轻功在这京华的春夜里,踏月而来,所做的不过是听她弹一支曲,喝她做的一碗羹汤。又或者为她画眉,直画的眉如远山;看她浇花,直浇得人比花姣。
戚少商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温香在手,软玉在怀时,他也曾想要过,每次却是李师师拒了他,婉拒。
李师师是个青楼女子,有情无情均可暂交颈的青楼女子。她可以给昏君豪绅,文人墨客的,单单于戚少商这边,她却拒了。
她拒,戚少商也便不再强求,以他戚少商,愿意共他一席一枕的女子太多太多,他要的原也不过是在暗夜中那一点昏黄的温暖。就如今夜,他来,却不进屋。
戚少商甚至就在苔滑露重的青瓦上躺了下来。
月明中天,清辉如霜。
戚少商连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日间的那一战,那一剑,那一笑。那一笑是苍白的,比他的剑光还要白,还要冷,白的他握剑的手也开始冷。
那一剑的结果他没有去看。
剑已刺出,看与不看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顾惜朝死了,他会很难过。
如果没死呢,他是不是该回去补上一剑?
春风过尽便是清明。多日未见的太阳也难得露了露面。
“你终于醒了。”看着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顾惜朝将最后一枚金针也收到手中。
“我还没死么?”杨无邪似乎对自己还活着也有点意外。
顾惜朝将金针放进袋中,在椅子上坐下,冷道:“你很想死么?想死早说,省得浪费我的针。”
杨无邪笑了一笑,“你今天的火气很大啊。”
顾惜朝又是一声冷笑道:“今天?你和我很熟么?”
杨无邪何等样的人,看顾惜朝的神色便不难猜出,只怕又是自家楼主得罪了他。
“谁得罪了你?戚少商么?”,昏睡多日,杨无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了,坐起了一点,斜倚在床上。
顾惜朝冷冷一钩嘴角道:“岂敢,凭顾某这点能耐,还不敢劳戚大侠来得罪。”
杨无邪无奈得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这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了?”
“这是神候府的一处偏院,你昏迷有七八天了吧,醒了就快回去吧,要不风雨楼的地盘要给人拆光了。”
“我不是已将印信的下落告诉你了么?”杨无邪问。
“没错” 顾惜朝点点头道,那直指逆水寒的剑字已早由杨无邪明明白白得写在他掌中。
“你没告诉戚少商?” 杨无邪奇道。
顾惜朝笑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就喜欢看他倒霉的样子。”
这个顾惜朝,杨无邪摇摇头,只怕自家楼主的日子不好过了,他暗自笑了一笑,心下竟也有几分期待。
“还有,别告诉你家楼主是我救的你。”站起身,顾惜朝交待道。
“你一边怨他误会你,一边又让他误会你?”杨无邪不解。
顾惜朝冷冷哼了一声道,“我高兴。”
多日未见的阳光也照在了绿瓦红墙上。春方至,上苑中花也开得有一茬没一茬的。
徽宗赵佶立在晨光中,他听刘妃弹了一段琴,本应如流水一般的宫商角徽羽之音却像在他心上磨,他摆了摆手,皱了眉,道:“你的琴技退步了。”
刘妃便白了脸,抱琴告退。
今晨起来赵佶就有些心神不宁,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立在北国朔风中,看一雁南去,他的眼中竟有羡有怨。一梦及此,他便醒了,辗转难眠,捱到天明。
刘妃退下,赵佶便打谱,直打得他心绪更乱。便弃了谱,去填词,又填了半阙词,心头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把那半阙词揉了,就着那笔在浓墨中沾饱,落在纸上,挥作:天朝二字。写罢,凝神一看,这墨迹淋漓的二字竟隐隐有风雷之气,赵佶也有几分得意。徽宗素喜工笔,所写之瘦金体也讲求工整清丽,此番所写二字却大异往日。写罢,赵佶将笔一掷,心中烦恶已去大半。命人将此幅字裱了,悬于堂上。
章九 多情红颜
天朝?蔡京看到这两个字就想笑,什么时候这昏君也能有如此雄心,于如今风雨飘摇的宋室天下,天朝二字不过是闲来聊发一梦罢了。
他的面上却是十分诚惶诚恐之色,怔立半晌,他展开手中的字卷,便撕了下去。
“爱卿手中何物,呈上来给朕看看。”赵佶此刻的心情好了很多。
“臣不呈。”蔡京的神情有几分赌气。
“哦?”赵佶却是一愣,做皇帝这么多年,倒还是第一次有臣子对他说不。
蔡京跪伏于地,道:“臣也写了幅字,原以为也可算上不凡,正特想带进宫来请皇上过目,可谁知和皇上这幅一比,却成了俗不可耐的俗物,臣不敢污了圣上的眼。”
赵佶哈哈笑起来,道:“拿来,拿来,看看无妨。”
蔡京不情不愿得将手中的书卷摊在案几上。
“爱卿的字也算不错,何必过谦。”看罢,赵佶道。
蔡京道:“臣原也是这么认为,但和皇上这幅一比,臣方知班门弄斧这四个字。”
“哦?爱卿倒说说朕这幅字的妙处。”赵佶也来了兴致。
蔡京禀道:“皇上这幅字不像是人写的。”
原本打算好好听几句奉承之话的赵佶怔了一怔,皱眉道:“爱卿是在夸朕这幅字么?”
蔡京又走进了一点,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幅字,他的神情更加惶恐,再拜道:“此天朝二字有风雷之色,天庭之威,二字一出管教天恩泽被,四海归心。像臣等凡夫俗子看了都觉得心头震动,不敢多看。这二字不像是人写的,简直是神迹啊。”
赵佶心知他有意奉承,但这几句话委实得他欢心,啐道:“好你个蔡京,睁眼说瞎话,金辽二贼屡屡犯边,何来天下归心之说?”
蔡京见他嘴上说得严厉,眉眼处已是一片喜色,便禀道:“若要天下归心也不是不能。日前我朝与金兵结盟同讨辽贼,如今金兵已下燕云十六州,金人约我朝派人前往详商,收复中原失地指日可待。皇上今日不朝,臣特来禀之。”
赵佶喜道:“如此倒是好消息,依爱卿看派谁走这一趟为宜?”
“臣向皇上保举一人,此人擅机变,多智谋,武功亦是不凡,想必不辱使命。只不过——”蔡京偷眼看赵佶道。
“哦?有如此人才,爱卿有何犹虑,但讲无妨。”
“此人出身低微,而且是蔡某的门人,只怕,惹人议论。但,他的才华委实——”蔡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赵佶摆手道:“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举贤不避亲。若真能为朕分忧,朕爱惜还来不及。”
蔡京禀道:“此人名顾惜朝,原是宣德元年的探花,因出身不佳被革去了功名,他虽曾入傅宗书门下,但所作所为与傅宗书全然不同,他曾为皇上灭了烧杀扰民的连云寨,更为皇上——”
“且慢,”赵佶打断他道:“这人的名字我好像曾经听过。”
蔡京道:“这正是臣要禀告皇上的,那顾惜朝在傅氏党羽一族时曾有过逼宫之事。”
赵佶一怔之下,依稀想起似乎确有此事,道:“是否是诸葛先生让朕避开的那次?”
蔡京道:“正是。”
赵佶怒道:“好你蔡京,这样的人你也敢荐于我。”
蔡京却不忙,道:“皇上息怒,这其中却另有隐情,容微臣一一禀来。”
赵佶道:“快讲。若有半句不实当心朕治你的罪。”
“臣不敢,皇上请想,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以皇上的龙颜,如果是随便什么闲杂人等用一点易容之术就可以以假乱真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蔡京跪下道:“会出此等主意的人,其居心,其居心——皇上恕罪,臣不敢讲。”
赵佶面上变了颜色,道:“好个诸葛小花,朕当日只道他忠心护主,若非爱卿提点,朕几乎被他蒙了过去。”听了蔡京的话,赵佶心下也是一寒,赵佶虽是昏君,可是并非傻子,只是他的聪明从未用在治国的正道上。蔡京一点及,他便想到如果仅凭易容之术就可以再造一个以假乱真的徽宗的话,那觊觎他帝位的人难免不会起取而代之之心。这个诸葛小花,会出这样的主意,那他有没有这样的心?更何况诸葛小花如此迅速就找到替身之人,只怕准备得不是一天两天的。
偷眼看徽宗的面色,蔡京心下暗喜,好你个诸葛小花,这次看你死不死。他再禀道:“臣对皇上的忠心可昭日月。想那顾惜朝当年金榜提名之时,如何没有瞻仰过龙颜?那顾惜朝当日已经看出有诈,他将计就计,便是为了给皇上除害。”
“哦,怎么说?”赵佶问道。
“皇上,臣还跪着。”蔡京指指自己的膝。
赵佶笑骂道:“就你名堂多,谁叫你跪了,起来说话。”
蔡京谢过,起身道:“皇上容禀,那一日与顾惜朝对战之人江湖上有个称号——”
“什么称号?”
“臣不敢说。”
赵佶见他欲言又止,怒道:“蔡京你再敢给我说一半留一半试试,看我治不治你的罪?”
“那对战之人名唤戚少商,江湖人称九现神——龙。”这次蔡京说得很快。
“龙?”
“正是,皇上请想,龙乃天子之号,一个江湖匪类竟也敢以龙自称,岂不是大大的不敬,这样的人难免没有犯上作乱之心。而这样的人和神候府的关系却是极好,这只怕,这其中——”
赵佶面色更寒,思索片刻却道:“虽是如此,江湖中人不受教化也是有的,只是诸葛小花与之过从甚密,这其中确实值得怀疑。如此看来那顾什么顾吸潮的倒还是有一番忠心。”
蔡京忙行礼道:“皇上果然英明。”
“朕就复他探花出身,加封三品顶戴,克日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