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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抬眼,欲再问。
顾惜朝却笑:“无情你着相了。”
无情凝视他,良久微微一笑道:“小楼中并非无酒,如果你真想醉,我们也不妨喝几杯。”。
观棋不语,本是君子。
但若观棋者亦身在局中,怎知不是当时已惘然。
无情的酒名青梅,入口绵软,原不是容易醉人的酒。
但——
顾惜朝醉得很快。
一坛未空,他便已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月影微斜 红烛已息。
无情和衣而卧,他听滴漏声声,又是一夜无眠。
这一夜间,金兵的铁骑已越过白山黑水,尽吞燕云十六州,旌旗南指。
汉家天下,风雨欲来。
春天便是这样,眼看着是风和日丽,转眼便是一阵风一阵雨。
长廊尽头,顾惜朝袖手而立。
蔡京便在那滴水檐下。“昨夜戚少商潜入大牢劫走了杨无邪的尸体。”他道。
他在逗鸟。
鸟在笼中,翠羽红喙,低鸣婉转。
顾惜朝回道:“相爷不是早就预着他会来么?”
“有人助他逃出密道,知道昨晚机关布置的人不多。”蔡京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如刀牢牢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道:“是不多,可也不少,莫非相爷怀疑惜朝?”
蔡京微微一笑,道:“有些怀疑。听说顾贤侄曾给杨无邪疗过伤,可有此事?”
只是怀疑?顾惜朝心下暗笑一声,道:“不错,确有此事。惜朝只是怕杨无邪挨不住刑,死了,相爷要的东西就无从着落了。怎知他伤得太重,还是就这么死了。”
蔡京道:“贤侄我也不妨直说,这件事我原是对你有所怀疑,但今天我在风雨楼的暗探回报说:戚少商对你下了追杀令。”
顾惜朝一惊,那滑落的雨似打在了他的心里,寒意便从心底泛起来,随着那一点雨声,荡漾开。
追杀令?风雨楼的追杀令。
江湖中混的人,利益相争,性命相搏,那都是有的,明砍暗杀,大家各凭手段,胜者为王,那也寻常。但追杀?却是极少。追杀令一出,那便是死缠烂打,天上地下,不死不休了。
戚少商,你竟恨我至此?虽是落子无悔,到得临时,却不免有怨。压下嘴里的微苦,顾惜朝脸上却露出好奇的神色。道:“戚少商要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什么此时突然提起?”
蔡京的目光一直在留意着顾惜朝脸上的每一丝波动,他道:“探子说,戚少商在杨无邪身上起出金针,说是认得是你的针,所以戚少商要杀你报仇。”
顾惜朝坦然一笑道:“那便是了,那金针原是惜朝替杨无邪疗伤时留在他身上的,相爷明鉴,既是如此,惜朝又怎会暗中助戚少商盗去杨无邪,然后让他看到金针反而来寻我报仇。”他一顿笑道:“试问谁又怎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
蔡京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不是你,但此事另有蹊跷,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顾惜朝一笑道:“惜朝谢相爷信任。相爷既然在风雨楼派有卧底之人,风雨楼在相府中也不免也会有那么几个。”
“为今之计也只能慢慢查了。” 蔡京点头道,转头望着笼中的鸟儿出了神。
顾惜朝垂眸,看手。
“你的伤如何了?”蔡京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
顾惜朝道:“劳相爷费心,惜朝的伤已渐渐恢复个十之七八,丹田之中真气能聚,但不耐久。”
蔡京道:“风雨楼的追杀令着落在你身上,你自己多加小心。襄儿这孩子也烦你很久了吧。”
顾惜朝道:“蔡小姐天真浪漫,活泼可爱。惜朝倒不觉得烦。”
蔡京叹道:“襄儿这孩子就是被我宠坏了。贤侄看在老夫的分上就让着她点。要不贤侄和襄儿一起搬回来住吧。以相府的守卫,应能护你们平安。”
顾惜朝道:“谢相爷关心,这些江湖草寇惜朝还不放在心上,惜朝知道自保的。”
蔡京正色道:“你的伤便是那日在皇宫内与戚少商交手时落下的,养了这么些日子方有起色,你切不可大意了。”
顾惜朝拱手道:“惜朝受教。”
蔡京想想又道:“也好,我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你,金兵占了燕云十六州,最近又要忙了,顾贤侄你先到兵部帮帮忙。等有适当的时机,我向皇上为你讨个一官半职的。”
顾惜朝笑道:“惜朝谢相爷美意,但昔日惜朝逼宫犯上,朝堂之事已不再想。”
蔡京却笑:“无妨,漫说当日那个不是真皇帝,就算是,皇上眼里只有花鸟古玩,隔了这些日子,哪记得清那么多其他的。”
黄昏
苦水街
久雨初晴
“包子耶,热腾腾的包子耶——”
“两文钱一个的包子,白白胖胖刚出炉的包子喂——”
不算拥挤的街道,有小贩搭着零零落落的几个摊子。
苦水街只是京师中普普通通的一条街,不算热闹,也不算很不热闹。当然就算是这样的街,一年之中也会热闹上那么几天。
“驾——”马拉着车子从街的尽头而来。
很普通的车子,每天走在路上总会遇见那么百八十辆。
随风轻荡的竹帘后——
顾惜朝斜倚在车壁上,身体随着行进的车厢轻轻摇晃,斜阳从帘缝照进来,落在他微垂的双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所谓兵部事务繁忙,不过是看主战派和主和派吵架罢了,今天便是又吵了一天。
顾惜朝冷笑一声,也许等金兵过了黄河,便没有人再吵了,那时候该忙的便应该是逃命了吧。
顾惜朝突然听到一声雷响。
这雷声很怪,不是来自苍穹之上,却似来自地底。
隐隐惊雷震得前行的马车一个剧烈晃动。
顾惜朝皱眉,挑开窗帘。
晴天朗日哪来得雷。
不仅有雷还有雨。
剑—光—如—雨。
惊雷一响
如雨的剑光瓢泼而下
一瞥之间,顾惜朝破壁而出。
壁是车壁的壁,而车在剑雨下却破了,毁了,废了。
身体尚在空中,顾惜朝便已拔剑在手,迎上攻向他的一十八剑,电光火石之间,剑刃相交,青光乍现。顾惜朝身形连晃,借力退出十几步,如风中的柳絮飞花,着在道旁一处民居的屋檐上轻飘飘得落了下来。
“戚—少—商”
身形甫定,顾惜朝横剑当胸,眼眸一抬,剑眉一挑,冷冷喝道。
戚少商便在那夕阳下当街而立。
夕阳的余晖把他投在青石板上的身影拖成长长的。
知已红颜,琵琶别抱。
兄弟手足,黄泉相隔。
这么多打击历遍,他却见雨化龙,越飞越高。
残阳如血,剑寒如霜。
他的白袍,以淡银色绸布滚边的月光白粗布袍子在残照的斜阳下也晕上一层血色。
他的眼神——
一如他手中的剑。
傲且冷。
牢牢盯住对面屋脊上迎风而立的顾惜朝。
钉牢
钉死
面对这样的戚少商,面对戚少商的杀气。
顾惜朝却笑了。
带着一点傲,带着一点冷,带着一点张狂。
斜飞的眉角还有一点理所当然果然如此的得意。
“为什么要杀杨无邪?”戚少商问。
“哦,怎么,戚大侠不问是不是,只问为什么了?”顾惜朝笑,珠落玉碎。
“为什么?”戚少商继续问,眼中有火。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道:“戚大侠既然已经认定是惜朝,又何必再问。”
“认定?我还能信你么?”戚少商剑眉一拧。
顾惜朝不答,轻轻一哼。
“为什么要投靠蔡京?”戚少商仍在问,他手中的剑光芒更盛。
“荣—华—富—贵这四个字够不够?难不成戚大侠还指望从惜朝口中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顾惜朝一瞥,冷冷如霜。
“顾惜朝,我说过我若不杀你老天都不答应。我屡次给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究竟要杀多少人你才知道错?”,戚少商面色一寒。
“戚少商,我也说过我顾惜朝决不会改。我屡次证明给你看,你却不愿相信。究竟你要怎么样才肯死心?”顾惜朝再笑,青衣翩扬,极寒的眉眼如浴血的罗刹。
章八 谁为黄雀
剑起——
那薄薄的云层似突然裂开
剑光喷薄而下
杀意
绵绵
戚少商并非只知蛮勇之人。
只知蛮勇之人,在这京畿之地的波诘云诡中,只怕连骨头也剩不下。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另一种可能。
但,顾惜朝,这他曾经以为他懂他信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得背叛了他。
伤心比伤身更伤重,绝望比失望更无望。
他的朋友尸骨未寒,欠他的血债堆积如山。
如何敢信,如何再信?
他身在局中,堪不破便也不再去妄加揣测。
至此,旗亭酒肆的情义早已空濛绝望,连云山寨的信任早已千疮百孔。
他只求一个了断。用江湖人的方式——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戚少商剑一起,路上的摊子就翻了,包子滚了一地。
长兵短剑被拔出来,杀过来。
风雨楼的追杀令已出
只求杀人
不择手段!
坐在马车头懒洋洋闭着眼睛的汉子也动了,这样一个潦倒落拓的汉子手中无剑,却能让人感觉到凌厉的剑气,睁开眼的瞬间这似乎睡不醒的汉子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懒了,甚至还好看了起来,他的剑气凌厉,他的黑眼睛更亮。“相爷说了,戚少商是顾惜朝的。”他的大眼睛往场内一扫,“而剩下的人是我罗睡觉的。”
说完话,罗睡觉却不出手,他仿佛又睡着了。就在那碎了一地的马车残骸中。
戚少商做了一个手势,金风细雨楼的人便也罢了手,兵器却仍在手上。
罗睡觉是蔡京的人,但他有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