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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月桂的成功不是偶然的。而许文强和余其扬的迟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人站的高了,看的也多了,得到的多了,放不开的就更多了。这到底是上海,流光溢彩的琉璃窗下,多少个向上爬的小人物,多少个力不从心的大人物,人们只看见他们辉煌登台的那刻璀璨华丽,又有几个知晓他们在无尽的深夜里机关算尽。别人吃药是有病医病,他们吃药是帮助睡眠。你说人活的这么累,何必来何必受这罪。上海有什么好?叫人前仆后继在霞飞路上托钵乞讨都觉得“还好”。
这就是上海,有钱人的天堂,无力者的坟墓。
许文强叹口气,也许真的要放手了,再不放手或者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不会有了。这一生,算是苦出生,行路千里,难于青天。好容易眼见要得到的江山,却被美人所累。因果报应,究竟不假。小阿其,如果我们下定决心拼死一战,如果天助我们得势猖狂,这上海滩迟早是我们童年的“家家酒”,不要背叛我,因为我已经再也输不起了,不要背叛我,因为你是我最后也最大的赌注。赔了你,我概与死人无异。这些话文强没有对他说出,他只对阿其说,“小阿其,还记得小时候在长安看布袋戏吗?”
阿其点点头,他的眼睛里有他。他当然清楚的记得,他们小小的身影趴在戏台上看,小地方看场戏忒难,就是十个手指头玩出的花样看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戏偶的神气活现,脸谱的人神并茂,好一似“袖里乾坤大,掌中天地宽。”童年的他们,所体验过的戏里人生如今彻底的套进了人生如戏的概念里。以前看戏,觉得戏里全是江湖,武侠里的斗智斗勇全在一台子戏中。这远不是小月桂如今爆棚的《少奶奶的扇子》可比。男孩子雄心壮志的梦,移情在那里,多少年蛰伏不出,那是囤积着强大力量势必要使他们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长安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然而又是无声无息的。阿其想起这些,感觉很模糊,记忆很苍白,那些日子简单纯洁到如同未添墨加彩的白纸难道真的有过吗?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态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
是了,有过的,有过的,那些美好的,那些憧憬的,往事轶事故事乃至遗事,都只在一个转身的距离。那个霹雳世界中的儒教传人,曾几何时让两个少年郎大为倾倒,记起来了吧,剑君十二恨,始听文强念起,其扬也合声来,“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十一恨未食败果,十二恨天下无敌。”
“小阿其,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未逢敌手,天下无敌。”
“小文子,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未逢敌手,天下无敌。”
他们童年时拔剑与共的气场仿佛就在一首被他们自己所改编的《诗经》里找到了出路。少年时龙飞九天的大志燃烧了他们心头的活水,沸得这般源源不绝。是时候,该出手了。
“小阿其……”文强逼近他,试图看个仔细,怕一遥迢,再不复见。他的千言万语到喉头只化作九个字,这九个字不单只是字,而是符咒,“小阿其,小心她,筱月桂。”
“如果……如果我死了……”其扬没办法再看他灼人的双眼,他饱经饥馁流转的欲望盛载于他吃人的眉目里。阿其菩萨低眉的模样快要叫人崩溃,而他竟然还无动于衷的伸出粉色的小蛇濡湿醉人的樱唇。
文强确信他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小阿其,你……”谁会相信呢,此刻在余其扬面前的许文强,叱诧上海滩的许文强竟然被这小子反过来调戏着,他是人不是神,在他面前他全身都软弱只有一处坚毅的扬起斗志。他凑过去吻他,在他脸上预留伏笔,他抵着他的身体,阿其微微轻咿出口,该死的。他只会使他变得更硬。阿其碰触到他的火热,小小的扭动起身子,想要挣扎,或者是,想要更多?该死的。“你使我疯狂,小阿其,如果你死了,我以倾国之力为你复仇,而后追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放过你。”
“我也是。”小阿其这样回答他是不够的,识实务地奉献了自己的双唇。他从头至尾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总是不给,不给,不给,他要叫他记住他,想念他,败给他。他总是被他的蛮力制服,他总是处于被压的状态,他总要在精神上讨将回来,他要向其证明,他,余其扬,可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猫哩。他是扮成猫的老虎。吃定他,扳回一局。
他捉住他可人的唇,任意肆虐的将舌头长驱直入,霸道掳获他迂回闪躲的娇蕊,畅达老练的与之纠缠。他们本就该在一起,天可怜见,他还是长安时的他。他的前半生花了太多时间在与天地和人世进行无谓的斗争,他有一种未有明目的大志,切切希冀以一己之力改变世道。
首先他就看不惯冯敬尧与日本人搭上关系,而丁力纵然至今还随着他,想法逐渐分道扬镳据为事实。他曾经多少次向往来到上海,以为他整个的生活都会被改写。固然是改写了,但这种改变不让人有半点快乐。心为行役,日沉其中。他叹世无全美,他叹仍有未平。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顶着“强哥”名号的权利空壳,口袋里装满了不义之财,一声声“强哥”好像是对他的极端嘲讽,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几让他呛声。他依旧是当年站在冯敬尧面前哆哆嗦嗦赤手空拳的乡下小赤佬,真正属于他,真正未有离开,只有其扬。他如是作想,就更不愿轻易放开他,他怕他放手,他就融化了。他要以口舌作为对他的礼赞,用热忱报以他的丹心,用激|情燃烧他的含蓄,用山软泉香的长安梦替代笙歌锦食的上海王。
文强恋恋不舍的放开他,用手抚摸着他圆润的耳垂,阿其,只此役后,不论成败,我们回家。其扬悄悄谛听他的心语,走吧,走吧,出了这道门,我们的战争才刚要开始。还记得亚历山大对赫菲斯提安说的话吗,如果你天生优雅,又何须臂盔?如果你可以赤身作战,又何须衣物?忆年少时,志气满四海啊。
其扬目送文强,镜子前的他遂扬起一个黄金弧度的微笑,送给自己。他用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还弥留着他的气息,红红肿肿看就是被欺凌过的模样,在此之前,他不得不先把自己整整干净了,小文子,这笔帐我可要给你记上。
【驾言出游,日夕忘归】
城里的叔叔对他说,在上海过活,嘴巴少动手多动,看见喜欢的别盯着看,看见不喜欢的也别吭气,不然呀别来上海混,上海的学问,光用眼睛,不得。要用心啊用心。你表舅的老婆他们家去世的爷的孙儿,那在上海可是飞黄腾达的人物,你要有他十分之一的脑袋儿,你呀就出人头地了。
如果刚才漫长的十分钟里,小瘪三不是记起了他叔叔的这番教导,恐怕早就尖叫起来,而如果被他们瞧见,不死也半残了不是。
这叫一个什么事呢?他半天听了也不懂,却是让人足以弹眼落睛的新闻。这叫一个什么事呢?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亲嘴?若被她姆妈瞧见岂不是要叫昏头,她一定一定会声嘶力竭的说他们成何体统!这叫一个什么事呢?他们要对付谁?冯敬尧?丁力?筱月桂?这些被人在街头巷尾都传遍的名字中间,将会发生什么斗争?他不懂,但他懂得噤声,他吓的把尿都缩回去,膀胱紧紧收着,很痛很痛。这叫一个什么事呢?他招谁惹谁了啊?难道这就是大上海隐讳的秘密?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到何其荒谬的地步,一言难尽。
他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这里来的,人多的地方如何敢待,这里入眼皆是绮丽风景,把他眼都迷了,简直不能思想。他只能跻身进一间华丽而无人的空间,独享这惊人的喜悦。百乐门呢,我在百乐门里面呢,他全然想好用什么措辞去向乡下的朋友们描述这里,而他们一定会听得羡慕死。这房间那么大,镜子都是整排整排的,小瘪三看看镜中的自己,滑稽而可笑的他自己。他想,如果在上海,他能有这间房,也满足了。
等小瘪三醒悟过来,才发觉这厢秘密,这不是就是个尿尿的地方嘛。我的妈呀,尿尿的地方都比我们家睡觉的地方干净。小瘪三没学问,他当然想象不出,这以后呀有一个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儿子会在某篇小说中这样描写他此刻蹲踞的地方,“好个没见过世面的赤佬!说起来不好听,百乐门里那间厕所只怕比夜巴黎的舞池还宽敞些呢,童得怀那副脸嘴在百乐门掏粪坑未必有他的份。”
小瘪三把自己蜷缩在白瓷的马桶上,暖暖的,舒舒服服的,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太累了,他想不起自从来到上海他有没有吃过一顿饱的,但他心里又隐隐觉得能够进到这里,那么在大上海他的人生就已经值回票价,他已然没有去想自己所身处的环境对他的一生会造成什么样巨大的影响,他现在,只是很困了,他要好好睡上一觉。他想以梦的形式告诉他乡下姆妈,上海叫怪奇怪,尿尿的地方都香着呢。
他睡着了,直到他们的声音吵醒了他的美梦。这一吵,他连本都赔光。可是他,他还不知道呢。
【思我良明,如渴如饥】
冯程程有个不够好的父亲,但这个父亲手握上海的半壁江山。许文强相信每个来闯荡上海的人心中都有一份对美好未来的期许,并且要经历多少次被人无视,白眼,欺侮,踏进多少次有今天没有明天的境地,才能换来一时的平静。光把冯敬尧的故事一一谱写,恐怕就是上海半个世纪的沧桑。但尽管此情此义动人,也不能证明他的烧杀抢掠是正确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原则,与猪犬则何异?程程请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