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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住进清华宫以来,这是容谦第一次主动找燕凛,所以燕凛是一路赶过来的,额角都隐隐有些汗迹。
容谦却反而皱了眉头:“我说过不许进甘泉宫惊扰你们的。”
乐昌算是受自己连累,怀孕待产的时候,还被丈夫冷落忽视,难得丈夫来看望探视,又让自己给扰了,就算是容谦也会心中有愧。
燕凛忙分说道:“怎么有人敢违逆容相的话。我去甘泉宫里,乐昌却是已睡了。我让宫女不许叫醒她,自在外头坐了一会,想着这些日子实在太愧对她,心里只觉闷得难受,就出来走走,这才听到了消息。”
容谦看看外头的大太阳:“睡了?”
“我问过宫女,乐昌最近一直渴睡,容易疲倦,据太医说,许多孕妇多是如此。”
容谦点点头,这才释怀。
燕凛走近过来:“容相找我,必是有事吧。”
容谦抬头凝望他,眼神极之平静,却又说不出地幽深,竟是看得燕凛心中莫名地一慌。
容谦提高声音:“所有人退下。”
内殿里的几名宫人迅速出殿,就是殿外的宫人,都快速地远远散了开去。没有一个人敢来听到半句不该听的话。
看他这等,燕凛心中更是一慌,失声道:“容相……”
容谦却只目光淡淡,透过窗子,看着外头的花园里的万千美景。
“当初我伤势发作,奄奄一息,所有人都以为我一直晕迷不醒,其实……我的神智偶尔也是清醒的。只是当时我太虚弱,连眼睛都睁不开,看起来便象是晕迷一样。”
燕凛怔怔地望着他,随着他平淡的语声,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容谦目光徐徐转到燕凛身上,轻轻道:“那天你和皇后来看我,在我床边说了许多话,当时,我的神智虽有些迷乱,却还是有感知的。”
虽说已经预料到容谦会说什么,但当亲耳听到这话时,燕凛依然如受重击地后退了两步,脸上几无人色。只觉如三九寒冬之时,被人用冰凉的雪水,当头浇下一般,彻骨的寒意,冻得他整个身体都似没了知觉。
他知道,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他所有的不堪,所有的浮躁,所有的荒唐可笑,浅薄无知,忘恩负义,刻薄寡情,一切一切,全部的丑态,原来……他全都知道。
他定定地看着容谦,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一直都知道!”
“不,我不知道。”容谦极慢也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当时我太虚弱,精神太疲惫,只是断断续续听了几句话,根本没弄明白过原因,但是,现在,我想知道了……”
燕凛的声音惨淡而虚弱,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完全吹散了。
“只要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就好,那些原因,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你很重要。”容谦目光湛然地望着他:“皇后来探望过我好几次,如果我愿意,就算她想替你隐瞒,我也能从她嘴里套出实话来。但我从没想过要这样做。我不想再对你用任何心机谋算,即使是出于善意的,也同样不应该。与其拐弯抹脚去追查,我更愿意直接从你这里知道真相。”
他慢慢地向燕凛伸出手,燕凛却如受电击一般,慌不迭退开四五步,竟是连让他碰触自己一下都不敢。
容谦神色平静地任凭自己的手虚悬在空中,等待着。
“燕凛,你要告诉我真相,无论如何不堪,如何愚蠢,如何荒唐可笑。你和我,都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是该到纠正的时候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不过如此
容谦凝视着那个无声地悄然颤抖的少年,等待着他慢慢镇定下来,等着他鼓起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自己,等待着他表现出足够的担当,面对过往的所有错误。
燕凛,我正在努力学习相信你,所以,你也要学会相信我。
告诉我,让我们都不再逃避,让我们,可以一起来面对。
内殿里静得出奇。
只有燕凛一直在说话。
空旷的殿宇内,他一个人的声音,空落落的,低沉,缓慢,反而把整个世界,都衬得更加寂静起来。
而容谦一直只是安静地听。
整个世界,似佛都是安静的,窗外的风停滞了,树梢上的鸟儿仿佛也知趣地停止了鸣叫。天地间,就只剩下燕凛一个人的声音。
他慢慢地叙说了很久,干巴巴地,几乎是有些机械地,叙说着当时的真相。
他说得颠三倒四,混乱不堪,明明并不长,也不算太复杂的事,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依然无法有条理地正常叙述出来。
没什么周折惊险,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他甚至不知道在讲述中为自己做些辩白解释,也不懂得要表达出更深切的懊悔。他只是木然地叙述事实。
其实,在他心中一直就想着,如何把真情告诉容谦。做过了这样恶劣的事,他不能接受,自己始终象个无辜者那样,继续接受容谦的爱护和认可,他也从来未曾觉得,自己还有资格,逃避因之而来的一切后果。
只是,如今容谦的身体状况,让他不敢有一丝造次,不愿有任何事,影响容谦养伤时平静的心态。于是就这般一日拖一日,每天还要无事一般地与容谦相伴说笑,仿佛从来没有过辜负,没有过伤害,没有过猜疑,没有过试探。
可是他知道,那道深深的伤口,一直都在那里,狰狞地伸展着,在黑暗里等待着再次被撕裂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的只是,这一刻会来得这么早,早得他甚至没有机会做任何准备。
然而,只要容谦开口问他,他便再也说不得半个字的假话,只是这样一句句地,将真情说出来。
直到吐出最后一个字,他住了口,有些麻木地怔怔望着容谦,心中居然是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当初在猎场上,惊见容谦伤势发作,他一直疯狂地叫喊着他,但心中其实也是这样,空白,麻木,没有思考能力,也没有感受能力。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叫,却甚至不知道自己叫的是什么。
他在马车上,守在容谦身旁,除了一声声继续呼唤,依然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能想。
隐约地,他也察觉出自己的情况不对,拔出身上的剑,伸手握着剑锋,锋利的剑刃切割进掌心去,希冀能摆脱那种麻木震怖。可是明明鲜血已经流在容谦身旁,他却竟然仍是无知无觉的。
直到后来,进了清华宫,怔怔守着容谦,他才慢慢地有了思索能力,慢慢懂得了感知和分析,慢慢开始懂得了懊恼和惊慌,他才会守着容谦,一遍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而现在,当日的空白和麻木,又一次悄然地占领了他的身和心。
说完了一切,他只能怔怔站在那里,象一块僵硬的石头,丝毫不能动弹。
容谦安静地凝视他,眼睛幽黑深沉得令人莫名战悚。然后,容谦轻轻道:“你过来!”
那么低的呼唤,燕凛未必听清,纵然听清了,此时他那麻木空白的心,也未必能明白。然而,那人用那样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他便如受了蛊惑一般,一步步走近过去,直走到容谦面前。
容谦忽然微微一笑,轻轻勾勾手指:“弯腰!”
燕凛木呆呆地弯下腰,尽管心中,依然不知道听到的是什么,可是身体却象是自然而然地,不懂要违背那个人。
容谦轻轻抬手,很慢也很无力地在燕凛脸上拍了一下……或者……这个……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耳光吧?
“傻小子,醒了没有?”
燕凛慢慢地眨眨眼,思绪和神智终于渐渐回归,只是表情还是有些呆呆笨笨地。
本来在他的心中,知道了真相之后,容谦有任何愤怒的表现都是应当的,可是,这样轻飘飘的一掌,再加上带笑意的语气,却终是让他有些呆愣。
容谦看他这笨笨傻傻,慢一拍的反应,心中好笑:“你不要得意,我现在虽没有力气,但这笔帐自是要同你记下的,等我伤好了,总是要揍你一顿出气的。”
燕凛怔怔地看着他那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怔怔地听着他那略有些负气,却有着更多宠溺的声音,僵木呆滞的心灵里,这才真正可以重新生起各种感受,各种情绪。
直到这时,一直用干涩语气讲述一切的燕凛,声音才不稳起来:“容相,为什么你不生我的气?为什么,无论我做了什么,你总是不生我的气。”
容谦瞪他一眼,轻轻伸手在他头上用力一敲:“谁说我不生气,我气得想用大棍子狠狠揍你的屁股,可惜我现在办不到,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安安全全站在这里。”
想到容谦伤得连稍大的力气都用不出来,燕凛又是心中难受,脸色愈发难看。
容谦白他一眼:“给我摆什么脸色,你做的事,难道还不该打?”
燕凛黯然垂头:“我自然是该打的。”
容谦好笑地看着他:“那么,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瞒着容相做这种鬼蜮之事,更不该……”
容谦气得在心里大翻白眼,真想抓根棒子狠敲他的脑袋一通:“你最可恨的就是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你是皇帝,很多时候,为了一些目的,用些权谋手段,阴诡之术,都是不可避免的。可你错就错在,竟敢亲身犯险?”
本来还不是那么生气,这么一说,心中倒真个怒气升腾起来,他瞪着燕凛,怒道:“不就是想找个借口对武林人士动手吗?不就是要给江湖人栽个罪名吗?什么手段不能用,非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说什么准备周全,说什么有宝甲有连弩?你真当自己是真命天子,所以有上天护佑,什么都不用怕了?你不知道这世上有意外这回事,有万一这种词吗?你的身份何其贵重,一身所系何其之大,你怎么就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