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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凛神色微黯,却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径自向外行去。
容谦送着他出来,直到了外间茶楼大厅处。史靖园和封长清本来准备要熬夜守到天亮呢,忽然看见燕凛出来,连忙施礼,只是脸上都掩不住那种讶色。
燕凛淡淡道:“今日太晚了,等到明天,朕会诏告天下,一直在隐居休养的容相回京之事,宫宴和大庆,也会立刻准备的。”
说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凝驻在封长清脸上:“长清,在此之前,你带上人,好好保护这茶楼,确保容相安危。”
封长清垂首施礼:“是!”
这哪里是让封长清保护他,分明是在看守他。明摆着燕凛和他一样,对彼此的信任都有一点保留。他不肯身份不明不白地悄悄进宫,燕凛也不敢相信他一定不会跑。说起来,燕凛有当年被弃之痛,是惊弓之鸟,有这么点顾忌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让封长清看着,容谦敢逃,新帐老帐自是一起同封长清算,容谦要不走,他也绝不会再计较封长清的欺君之罪。
容谦心中欣然。这么短的时间,这么混乱的心绪之下,燕凛还能做出这样明智的决定。他心中只为他喝采为他高兴去了,哪里还会在意燕凛这点小小的防备手段。
燕凛下了这命令,到底有些忐忑,偷眼看容谦微笑依旧,并无丝毫芥蒂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了心。也不再停留,随便又说了几句话,就真的离去了。
容谦很给面子地直送出门,看着他们一行人策马转过街角,才与封长清一同回了茶楼。
唉,还有很多事要做啊,与封长清对口供,万一将来燕凛问起来,两人的说辞别有什么差错这是最要紧的。对青姑也要解释,还有……那件事……莫名地,容谦冷笑了一声。
燕凛骑的是久经训练的御马,不用骑手御使,自然识得归途。马上,燕凛默然松开缰绳,悄悄双手互握。
就在刚才,那人牵过他的右手,拉他入座,带点爱怜与关切,轻轻拍过他的左手。然而,只是转眼之间,那人留下来的指间余温,就已化作一片冰寒。他不得不用力双手互握,努力让掌心磨擦着,寻找一点点热力,来回忆被那人指尖触及时刹那的温暖。
史靖园策马跟着燕凛回程,看他神色迷茫悲凄,心中恻然:“少爷这么快就回家,不和他多聊……”
燕凛微微摇头,打断他的话:“太晚了,我要在外头过夜,家里头会有很多人惊惶不安的。”
史靖园微微皱眉:“少爷,你就是万事想得太多,各方面都顾全得太周到了。人活着,总该任性一两次……”
燕凛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只是声音惨淡,带着悲怮的痛楚:“靖园……我这一生,只任性了一次。从此便万劫不复,一世愧悔难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辗转洪炉
“靖园,我这一生,只任性了一次,从此便万劫不复,一世愧悔难当。”
一次任性,一次凌迟。
史靖园想要安慰他,开口却也艰难:“他回来了……”
“可是,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燕凛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他不在,我天天想他,日日盼他,看到了他,才忽然记起,我这样对不起他。我其实不是担心在外过夜不妥,我只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他,怎么和他说话,怎么对他笑,我……我只知道,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不管再做什么,不管再如何悔,怎样愧,都不可能挽回,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这与他怪不怪我,他是否介意,全无关系,我只是……”
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骗不了自己,如此而已。”
史靖园默然不语,只是心中说不出地难受。
燕凛一直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对不起容谦,可是从史靖园的角度来看,除了凌迟之命过于残忍,其他的事,燕凛都没有做错过。
政变也好,夺权也罢,本来就是容谦自己的一步步安排的。那时候容谦故意独断专行,骄奢傲慢,权势熏天,做了多少君王不能容之事。他这样自寻取死之道,后来被抓被赐死,也实实在在是怪不到燕凛身上。
燕凛这一生,只是听从自己的心意,任性了那一回,未曾赐他毒酒,而是下了凌迟之命,从此一生便永无欢颜。
和封长清那几个知道真相的长辈不一样——他们就算再怎么忠心,也不免暗自怪责燕凛太过无情。可是,史靖园却是从小和燕凛一起长大的人,燕凛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那一步的,曾经的那些,所有的痛苦绝望,他都看在眼里。
那些大将军,大儒,大贤臣,整天只会为小皇帝的成长而高兴,为了未来的一代名君而欣慰,他们可曾将燕凛当成一个人?一个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被自己最亲近,最信任,最仰慕,最钦佩的人抛弃是什么滋味,明明心中当他如父如母如师如兄,明明以为,就算被天下舍弃,那人也一定还在,明明觉得,就算天塌下来,那人也会微笑着守护自己,然后,转眼之间,所有温情化寒冰,看着这至亲至爱之人,漠然而去,冷然相待,一次次拭图挽回,却一次次失望而归,一次次努力靠近,然后一次次被无情推开。这一切一切,到底有多痛多伤,谁会明白?谁会在意?
封长清看不到一个人在皇宫黑暗角落里痛哭的孩子,容谦也见不到那个红着眼,拉着好朋友一声声问:“我做错了什么?”的孩子。
世人们只看得见给他们带来太平的明君,他们不会知道,许多年前,那孩子最后一次伸出手想要留住那一点记忆中的温情,却最后一次被漠然拒绝后,曾悄悄躲在皇宫最偏僻的小小林子里,拿着刀子对着树,疯虎一般拼命劈砍。一直砍到双手虎口震裂,鲜血淋淋,他还不知痛,不知伤,不知停手。
他的朋友,拼了命都拉不住他,那一天,那稚龄的帝王,一直劈砍到筋疲力尽,再也握不住刀柄,瘫软在朋友的身上,双目失神,只一声声不断重复地喃喃:“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他一直这样说着,说着,直到最后晕厥过去,还在喃喃呓语。只是眼角,泪水无声落下,混入汗水中,转眼已无痕。
他只是一个被至亲之人抛弃的孩子,刚强而固执,骄傲地逼迫自己强大起来,在那个人抛弃自己之前,先一步舍弃他。
他只是一个固执而别扭的孩子,努力地学习着一切,仅仅是为着有一天,某个人不再将他轻描淡写地推开,而必须认真的正视他。
他还是个大孩子,却要苦心孤诣,处处谋算,为着皇权,为着天下,准备着一场惊天的政变。
可原来奸臣其实是忠臣,原来所有的忤逆之行,都是一片拳拳之心。
只是,看不透这片心,能怪燕凛吗?没猜出这个局,能怪燕凛吗?面对一个各种迹象都表明肯定要反的权臣,哪个有责任有胆识的帝王,不会孤注一掷奋身一搏?
如果当年他没有下令凌迟,而只是暗中处死……那,燕凛他,又有什么错。
就连当年的那一声“凌迟”,又何尝是单纯想要虐杀一个仇人。
他只是想要容谦别再那么云淡风轻,他只是想要逼迫容谦因为他,流露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在意和动容。
他这一生,只不过任性了那么一次,从此万劫不复!
不需要别人更多的责备,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永远永远放在洪炉上炙烤,油锅中煎熬。
当年,是他不愿放过容谦,而今,是他不肯放过他自己。
其实,阴差阳错,祸福难说。如果他当年下的命令不是凌迟,而是真的是赐了一杯毒酒,一段白绫,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得知当年的真相,但是……也就再也没有了今天这样的重逢,这样一个补救的机会。
然而,史靖园无言可劝,也无力能劝。这种话,他不能说。因为他知道,燕凛……绝对不会听。
他只是沉默着一直陪伴在燕凛身旁,沉默着同他的君主一起,走过这片燕国最繁华的土地,走过,这座燕凛一直努力守护的京城,走向远处的皇宫。
暮色之中,宏大的宫禁,如一只森然的巨兽,无声地等待着它的祭品。
皇宫,国家,王权,百姓,一切一切,冠冕堂皇,高高在上。
史靖园知道,燕凛所有的快乐,所有的自由,所有的幸福。最终,都只能无声地葬送在这巨兽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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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谦交代下来的事情,封长清办得当然是很尽心。青姑也不给他添麻烦。她隐隐知道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只把诸般杂物处理好,确认容谦不必为这些闲事分心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安心地等待着事情过去,容大哥有空的时候,再同她说明。
青姑安顿下了,封长清又送走了史靖园和燕凛,这才有了时间,沉下脸,拿出了他大内侍卫总统领的威严来,对那些侍卫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记恨之下去为难青姑。面对顶头上司,在场若干侍卫自然谁也不敢多吭一声,只是默然领命。
交待完后,他便先同容谦回房去。容谦也不急于同他对口供,只问他燕凛到底是怎么无巧不巧,跑来和他碰面的。
封长清虽不曾目睹整件事,但早在燕凛和容谦密谈时,早和史靖园沟通过了,自是立刻简洁迅快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容谦神色不动,听他把整件事说完,才淡淡问:“那闹事的人可找着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居心何在
容谦问起闹事之人,封长清皱了眉头。
他们早分出一队人手去抓闹事者,衙门里的差役也都出动了,甚至封长清还动用了自己的印信,派人请京中驻军配合搜索,按说这样的人手,这样的效率,很快就能把人缚来了,但偏偏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容谦摇摇头:“抓不住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封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