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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只听他说了前半句,身形动处,已是劲箭疾雷般直掠向前,只留下短短一句话:“士杰,你带人过来。”
祁士杰只来得及应一声,前方秦旭飞的身影已看不见了。
赵忘尘提着一口气拼命跑过来,再提着一口气跟着秦旭飞拼命往回奔,心有余而力不足。等他气喘吁吁赶到甘宁殿外时,秦旭飞已是气定神闲站在园门前,静静望着花园深处,沉默不语。在他身边,以李得意为首的四个大太监,正跪在地上发着抖。
赵忘尘知道李得意已经说了该说的话,赶上前去补充道:“我们退出甘宁殿后,我始终觉得师父的情形很不对,忍不住又偷偷探头向里瞧,结果,就看到这种情形。我怕出事,只警告了他们远远躲开,不许偷窥,然后就立刻赶去给王爷报讯了。”
秦旭飞淡淡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欣赏他的机灵和判断。
电光火石之间,他倒是分得出轻重,知道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能及时给他帮助。
即使能给他帮助的这个人,是秦人。
“你在这等着,等士杰带了人过来,立刻把整个甘宁殿包围起来,把这几个太监给我看住了,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任何人与他们交谈。在我出来之前,甘宁殿内外,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就算是楚人重臣或宫中统领听到消息赶过来,也不许进来。”这一刻,秦旭飞的语气,刚强而冷漠。
而赵忘尘没有一丝迟疑,立刻应道:“是!”
院门开而复合,秦旭飞大步走进甘宁宫,外面的人能看到的,又只有高高的宫墙,还有紧闭的院门。
关不住的是一种杂乱的呼啸,关不住的是甘宁宫的上空,那股灰色的烟尘,漫漫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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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立在门内,触目所见,这华美的园林,已被毁坏了一半。
毁坏了这偌大的花园的,是一股强大的气流,正围绕着那二人在不断旋转。
方圆数丈之内,花残树秃。沙土,花草,树叶,细小的树枝甚至石子,都在气流中无力地挣扎着,折断,撞碎,绞碎。
烟尘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那两个人,身处风眼中心,安静到连衣发都静止不动。
身边惊风怒啸,万物成灰,他们全仿佛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凝视彼此。远远望去,那两个鲜活的生命,仿佛已经在这魔力的风暴中,与石桌同凝为一体,变做冰冷顽石。
秦旭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向前,每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极深的足印。由徐徐行进,渐渐疾若惊鸿,满身真力密密汇聚,一点点提至最高,他的身形动处,也开始卷起疾风劲气,速度提至颠峰之时,他直直撞进了方轻尘身周的风暴之中!
强大的气劲一层层对冲消磨掉他的冲势,秦旭飞的速度越来越慢,冲到方轻尘身周一丈之内,他终于力尽,站立。
沙飞石走,枝叶飞旋。狂风之中,他徐徐握拳,深深吐纳,然后平稳抬步,向着风暴的中心,一步步走。
一步迈出,额上束发金冠猛得倒飞出去,满头长发失了束缚,在疾风中散飞如狂。
再一步,叮叮咚咚,是他身上的玉佩碎毁,金环撕走。他已经维持不住护体的气劲,劲风来处,不知多少碎石树枝袭上身来。
圆形的风暴中,回还往复,这些尖锐的硬物,疾飞而过,个个都是杀人的利器。
一粒边缘锋利的石子要袭至双眼,他艰难地微微偏头,石子带着疾响,也带着他的鲜血,直擦而过,他的脸上瞬间多出一道伤口,肌肉翻卷,即深且长。
莫名地,秦旭飞竟是笑了一笑。如果他力竭了,走不进去,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也失控到力竭了,不小心死在这里。两个死人伴随一个疯子,这一幕定然流传千古。
然而,他仍旧没有想过要退,只是缓缓向前。要在这可怕的气场中,维持本身的平衡,顶着阻力向前走,已经艰难无比,他没有多余的力量多作躲闪。
一步走,脚下就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深至脚踝。
时间,漫长得似乎没有劲头。
又是一步踏出,天地忽然为之一轻。他身子一晃,再晃,终于还是勉强控制了平衡。
此刻,他已经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浑身血染,最可怖的还是脸上三处伤痕,令得秦旭飞原本英挺的面容变得极为可怖。
只是,现在方轻尘看不见他。
由始至终,方轻尘的眼睛只看楚若鸿。楚若鸿的眼神,也只定定地凝在方轻尘的目光中。
只是,楚若鸿的眼眸之中,无喜无痛,无惊无伤,一片空白,一片麻木,一片沉寂,这一刻,他不是一个疯子,只是个活死人。
而方轻尘的眼眸中,却似已将人世间所有的痛苦悲伤惊恐忧怖,都已倾尽。
乍一看这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秦旭飞就是心中一惊,他从来不知道,人类的眼睛,竟可以表露这么多的伤痛,这么多的苦楚,然而,这不是方轻尘的眼神!
这不该是方轻尘的眼神!这不会是方轻尘的眼神!
方轻尘就算有那么多的苦痛,也不会表达出来,方轻尘就算表达出他的痛苦,也不会有这样的脆弱,仿佛只需再轻轻一弹,所有理智的弦,都会立时断裂。
这个……不是方轻尘……这是楚若鸿!这是那个软弱无力的楚若鸿!这是那个多年前,眼睁睁看着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被自己活活逼死的楚若鸿!
这个人,不是方轻尘!
秦旭飞一咬牙,忽然探手至腰间,拔刀!
甘宁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已围了无数兵士,皇宫之内,已有无数闻讯而来的楚人和秦人,高官同侍卫,一起站在兵士们的警戒线外,竖起耳朵,注意着甘宁殿内的动静。
然而,他们除了呼啸的劲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赵忘尘一个人,刚才向祁士杰传达秦旭飞的命令时,有意无意地把他自己忽略在不许进出的人以外了,此刻仗着自己本身就在祁士杰所布的警戒线之内,又因是方轻尘的徒弟,地位微妙,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子,在园门那里,探头探脑地望。
然而,秦旭飞和方轻尘一样,也已经被那疾风,碎石,杂枝,乱叶给旋转着包围起来,他的一切动作,景象,都看得纷乱模糊。
秦旭飞双手握刀,长吸一口气举起,大喝一声:“方轻尘!醒来!”
他宁可受伤也不闪避,就只为了存留下这一点点的内息气力!
声出,刀落!一刀劈下!
刀名斩魄,天外奇铁所铸,自从他十八岁那年,军中建功,父皇从御库密藏中将它赠予,此刀就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身边。
寒光日影,闪亮刺目,直劈虚空,劈在那两人仿佛实质的目光之间!
斩离魄,断愁魂!
盘旋的气劲忽然爆裂开来,甘宁宫外守着的人只觉得脚下一震。众人一阵轰乱,很多楚人再也忍不住,就要向里冲来。祁士杰咬牙控制着自己回身向甘宁殿内冲去的渴望,指挥着下属,死命拦人。
轰然巨响之中,赵忘尘只见漫天飞砂走石遮天蔽日,天地为之一昏,三道人影,分三个方向疾射而出,全都砰然跌到地上,半晌不动一下。
第六十三章 自作自受
烟尘中,赵忘尘目瞪口呆,手脚冰凉。直到秦旭飞极笨拙地开始试图从地上支起身体,他才记起自己的脚原来是可以动的。
他冲到秦旭飞身边,只见秦旭飞披头散发,满脸鲜血,满身狼狈,赵忘尘的脸色也苍白了,伸手就试图去将他搀扶起来:“王爷……”
秦旭飞避开他伸来的手,只是用刀支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粗鲁地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这一擦带动了脸上的伤口,血流更多,混了泥尘,越抹越花。他倒是丝毫不觉,只冲着方轻尘那边大笑:“这一仗,至少也算平手了吧!”
笑得急了,他忽然抚胸咳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王爷,您……”
“不用管我。我没事,只是用力太过,震伤了内腑。这些也都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你快去看看方侯。他方才真气失控,内伤一定不轻。”
赵忘尘吓了一跳,舍了他就往方轻尘处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扶起来。
方轻尘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赵忘尘想要探他的心跳和脉息,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王爷,师父怎么会这样?”
秦旭飞用长刀当拐杖借力,慢慢走近过来:“他试图用邪术来治疗太上皇,结果自作自受,被术法反噬了。”
“邪术?”赵忘尘想起了萧晓月:“摄魂?”
秦旭飞叹息着抚着有些作疼的额头,跪坐下来,抓住方轻尘的手腕,探他的脉息:“我对于这些邪法所知也不多。可照道理来说,迷魂摄魂这一类的邪术,硬是用在疯子身上,那纯粹是找死。”
方轻尘的脉息时快时慢,混乱不堪。
“这种邪术施展出来,如果不能制人,就会遭受反噬之苦。所以迷魂摄魂的高手,总是深通人心,善于用技巧言词或药物,先一步软化人的意志,打动人的心灵,然后再配合施展邪术。方侯又不是此道高手,他连柳恒的心理防范都突不破,却试图治疗太上皇!”
秦旭飞忍不住想发火:“天下意志最坚定的莫过于疯子,因为他们没有杂念,所以无懈可击!方侯的苦心我理解,但是他明知如此,还悍然行功,实在是太过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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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说得没错。即使是当世摄魂术修为最深的瑶光,也绝对不敢对一个疯子施展术法,何况他方轻尘的摄魂术,造诣实在并不怎么样。
他是仗恃着强大的精神力,强行破开了楚若鸿疯颠迟钝的心门,硬生生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