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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争不过。他从来不曾争得过。
所以,看到大军悄然而至,他可以安然以对,然而,望着忽然间伏拜在面前的一方诸候,心中竟不是欣喜,而是惊诧。不是快慰,而是痛苦。
为什么,这般待我,为什么,这般为我?
我何曾真正为你们做过什么?
你可知道,我对你们用尽了机谋与心计。所有的宽大和温和,都不过是在演戏,所有的循循善诱,倾心教导,都不过是在收揽人心。
当初我年纪青,自知旁人不服,所以,故意设局让众将欠我的情。是啊,几乎全军重要将领都被我救过,又哪一个知道,危难和营救,也同样是我的布局谋划。
当年,我明知你和萧远枫互相争强斗胜,却故意把你们安排在前锋,由着你们两个没经验的家伙独当一面,甚至不派一个老成些的将军在旁监督,为的就是让你们贪功冒进,我好出手相救。就连我受的伤,挨的箭,都是我自己计算好的,怎么才可以伤得惨烈却不留后遗症,怎么才能血流得吓人,却不伤性命,怎么才能让你们看得刻骨难忘,却根本不会真正让我吃亏……
无情如我,冷酷如我,狠毒如我,阴险如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你们这般倾心相待!
我要以最快时间控制军队,我要让所有将领对我倾心臣服,我要大楚国固若金汤,繁荣昌盛,我要我爱的那个人,江山一统,永远不受丝毫威胁!
所有的一切,为的只是那个最终的目标。然而,我爱的那个人,在乎这个我所苦苦守护的国家权势更胜于我。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我,看得比一切权势利益更重要。
我为你们做过什么?
那些微笑,那些温柔,那些教导,那些耐心,很稀罕吗?我也曾十倍百倍给过那个人。
那些流淌的鲜血,那些战场的伤痕,很珍贵吗?当初我为护他而得罪太子,太子借宫规想把我杖毙,竟下令打我五百棍。身在皇宫,限于身份,我为了不能让他被加罪,不能运内力抵挡,只得以一口真气护着心脉硬撑。那五百棍,有多长?五百棍打完,从背到腿,全被打烂,中间昏迷数次,鲜血染红了整个荷花池。
那年宫变,我在源源不断的乱军中护着他,到底受过多少伤,也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养伤时在床上,躺不得,趴不能,全身包得象木乃伊,最后居然能活下来,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既然他都可以放弃我,为什么你们不可以?
为什么?
赵永烈,凌方,卓凌云,为什么,你们要这般待我?
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我已习惯在选择中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为什么,你们偏偏不能舍弃我?
他慢慢伸手,按在卓凌云肩上,极慢极慢地一点点抓紧。
卓凌云感觉到他指间的力量,手掌的微微颤抖,忽觉说不出的伤痛与欢喜,一齐涌上心来,抬头深深望他,一时间,竟是连“方侯”二字都叫不出了。
方轻尘知道他在落泪。虽然黑暗风雨中,他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泪水,然而,他知道,这个百战勇将,正痛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刻,连方轻尘都有些庆幸了。庆幸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庆幸这漫天漫地的风雨,纵然伤心,纵然泪落,也是无人能知,无人可见。
原本是吧,早就自命演技纯熟,无人堪比,早就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该有何等姿态,该有何等言辞。做惯做熟的事啊,可是,到最后,开口说一句话,竟是无比艰难:“凌云,你……”
他应该摇头说,凌云,为什么这么傻?他应该叹息问,凌云,为什么,这样待我?
然而,他问不下去。
他只是微微一用力,把卓凌云扶起来。
卓凌云站直身,慢慢后退一步,以一种极恭敬的姿态,让开了前行的道路。
方轻尘没有再迟疑,再等待,安然举步,走出了房间,走进了这一片浩浩风雨之中。
卓凌云转头面对所有人,高声大喊:“这位是方侯!”
适时天边惊雷滚滚炸响不绝,然而,卓凌云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惊涛骇浪,浩浩雷鸣。在场无数兵将,俱皆惊愕至极。
如许风雨,如许惊雷,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中,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卓凌云的声音:“当年方侯得异人相救,得以生还,明日,我将会向天下公示当年详情,现在……”
他语声一顿,目光凝视方轻尘,朗声道:“你们给我听清楚!这位,是方侯!”
他的声音宏亮而坚定,每个字都有一往无回的决然。
这一声说罢,天地俱寂。风仍狂暴雨仍疾,然而在众人心中,感觉中,如许风雨却似在这一刻,全然没有了声息。
在极短的沉寂之后,是一声朗然高呼:“方侯!”
凌方的这一声喊,清晰响亮又含了极深极重的敬仰与尊崇,他在风雨中再次深深拜倒,全不顾泥泞沾了满身。
在他身后,他的部属亲卫,俱皆拜下。其他将领们愕然互望几眼,机灵应变快的,便也迅速下拜,就是那迟钝了一些的,略略一愣,看身边之人三三两两拜下,也跟着勿忙拜下。
将军们拜倒了,亲卫军士们,自然也都拜下去了。
只剩呼延锋与杜思远,还怔怔站着。呼延锋的手下亲卫部曲们,则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惊慌四望。
凌方冷冷喝一声:“呼延将军,杜主薄,何以如此无礼?”
杜思远终知事不可为,无可奈何地随众拜倒下去。呼延锋再强项,也只得跟着一起拜倒。身后的亲卫们如获大赦,赶紧跪下去行礼。
转眼之间,整个园子里除了方轻尘和卓凌云之外,再没一个站立之人。
卓凌云忽扬声打个忽哨,马蹄声踢踏响起,一匹纯黑骏马应声而至。
卓凌云伸手取下马背上一个黑布包,一层层揭开防雨的油纸,将包中之物慢慢展开在方轻尘身前:“方侯,此物凌云代您保管多年,今日,终可以物归原主!”
昏暗光影中,白袍银甲,黯无光彩,然而,方轻尘知道,也许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明亮更辉煌的光芒。
第十三章 乱世轻尘
永安城外,卓凌云手下,那些百战沙场,千劫历尽的老兵,在风雨中静静矗立。
黎明将至,天边隐现光华。风雨渐弱,久闭的永安城门,终于大开。
城上城下,几十盏气死风灯聚在一处,将全部的光芒聚在城门处。
城门开处,他们看到他们的主帅,牵着马缰,冒着风雨,将坐在马上的那个人,徐徐送到他们眼前。
白袍银甲,绝世风华。
什么人有资格让卓凌云卓大将军为他牵马坠蹬?
哐啷啷刀枪落地声,失控战马的嘶啼踏步声……
这支总是骄傲宣称下刀子也不会乱的队伍,这支在风雨中雕像般默立了半个时辰的队伍,躁动了!
那是方侯的铠甲!那是方侯的风采身姿!这些当年方轻尘犹在人间时,就在他帐下听命的老兵,几乎要不顾军令,策马飞扑向前!
“你们没有看错!这是方侯!方侯他没有死!”卓凌云的声音如钟如鼓,响彻夜空!
“方侯回来了……方侯回来啦!!方侯!方侯!”
海啸般狂放的欢呼声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忙忙挺起胸膛,几千人的队伍,瞬间庄严肃穆,寂然无声!
不是不想询问,不是不想扑到他的身前。但是,他们是兵!他们是他方侯带出来的兵!他们是他军神方侯麾下的兵!
所以,他们铮铮列队,铁样身躯,巍然屹立,跨下战马,高高昂首!身躯纹丝不动,眼睛却紧随着那个人,风雨之中,热泪横流。
卓凌云微笑回首,天边已经渐有曙光。
“方侯,你看到了吧!”
他们是我军中的骨干,没有他们,我的军令再严厉也无法传递施行。而他们,全都如此崇敬着你。我不会试图架空你,因为那绝对不可能。
卓凌云在用他的方式,表示着诚意。
风雨中,方轻尘一言不发。他向来亲近下属,又是过目不忘。这里每一个人,他都记得。
这里,有他的昔年部将,有他曾教导指点过的少年将领,也有当年帐下的小小兵卒。哪怕是当年最低等的士卒,看服色,如今最少也是十夫长了。
一个一个,看过眼前所有的人。看得到众人欢喜的热泪,看得清他们对他的尊重,爱护和依恋。
心思遥遥,想起的,却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人。
“如果我选择你们的义气,我就不会遭到背叛,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伤害,对吗?可是,我选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弃的,这没什么可伤心的。只是我为皇上做了那么多,皇上也不在乎,我又没为你们做什么,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时,为什么说这些话?是想进一步诱骗赵永烈吗?心思深沉如他,总不会是无端端喝得醉了大发感慨!
左胸的某处,竟是莫名地痛了起来,痛得他几乎抬手去按压心口,却又立刻放下。
虚伪凉薄,阴险如他,怎么竟然也会心虚。
对不起,凌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你们所尊敬所爱戴的,不过是个幻像。如果有朝一日,你们有缘看破我,只希望,你们不会过于苦痛愤恨!
卓子云,城外诸将中,唯一一个非方轻尘旧部之人,忽然拔出长刀,高举向天,朗声大喝:“方侯归来,天佑大楚!”
无数长刀随之出鞘,千万寒刃劈开风雨,绽放光华。将领,士兵,一齐高举长刀,向他们的军神,施以最高的礼敬。
“方侯归来,天佑大楚!”
这高呼一声又一声,无止无息,如滚滚惊雷,涛涛疾电,伴着如许风雨,遥遥无尽。
在天明之后,风雨之后,方轻尘重归人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