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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遥目四顾,神色也渐渐惨然:“将军执意如此,回去你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风劲节怒喝一声“你还磨磨磳磳干什么?”
小刀神色黯淡得施了一礼,拔转马头,大声招呼一众官兵,立时聚拢了一半人手,跟着他同去控制局面。
风劲节挥挥手,招呼其他人押运粮车,赶开拦路地饥民,继续向前进,心中犹自唉声叹气,回去怎么办?唉,还能怎么办呢?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才好。
卢东篱面沉似水,眼神定定地凝在风劲节身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出一个字了。
整个议事厅,气氛极之沉肃。谁也没有想到,以风劲节的本事,在自己国家的境内押粮,居然生生丢掉一半粮食,除了打仗之外,定远关还从没发生过这么严重的事。更何况对军队来说,丢失粮草,有时候竟是比战争更加严重的事了。
在听完整件事的经过之后,卢东篱就一直沉默着不出一声。
而跪地请罪的风劲节也同样安静地不发一语,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他居然连下跪的姿式也没有变动丝毫。
风劲节平日虽与卢东篱没大没小瞎闹,到了正经场合,却是绝对尊重他主帅之权威的,可惜,此刻这大庭广众之下,谦卑的请罪姿态无法让卢东篱有一丝轻松。心里只觉沉重,更感苦涩,明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决断,却始终不发一言。
这样的僵窒气氛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跳起来了。
“卢帅,风将军虽失粮草,却也是情有可原,还望卢帅从宽处置。”
即然有人发言打破僵局,自是应者如云了。
“是啊,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留下粮车,就必然要放手杀人。咱们是护国卫民之师,怎好把刀剑对向自己的百姓。”
“是啊,那些饥民也确是可怜,真扔下他们不管,怕不就这么生生饿死了。”
“镇江府为了供应军粮,这时候府库怕也都空了,就算这些百姓前去求告,也只能被拒之城外等死,风将军这一番作为,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啊。”
“事急可从权,便是军法,有时候也当顾及人情,大帅……”
“就算不谈人情,风将军为国屡立大功,便是此回有错,也当可抵过一二了。”
众将都纷纷出列表明态度为风劲节求情。
卢东篱见众人诚挚之态,心中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叹息。
这帮将军们,平日里还常同风劲节相骂争斗,拼风头,争功劳,抢战利品,见面互相瞪眼挖苦,如今出了事,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急着出来求情。
他将目光复又望向风劲节,沉声问:“风劲节,大家都为你求情,称你此次之事,情有可原,你自己有何话说。”
风劲节的神色依旧平定如常,眸光从头到尾安然淡定,绝无半点忐忑与不安,直到卢东篱此刻发问,方朗声道:“卢帅,失职就是失职,没有多余的理由可言。”
他目光坦然明定,语气朗然从容,卢东篱自帅座下望,正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皆是心照,不由得微微一笑。
不错,失职就是失职,何需再多理由分辩。
身在其位,便当其责。
若是换了卢东篱自己面对那种情况,他也自知不可能做得比风劲节更好。
若要护粮车,就必需杀戮那些拼了性命想求一线生机的可怜灾民,若要救灾民,就不得不放弃军队的粮草。
然则,有很多事,你可以说,我并没有错,我问心无愧,却不可以说,我无需承担责任。
即使没有做错,即使俯仰无愧,有的责任仍需面对,仍需承担。
法本难容太多柔情,更何况,军法之严更非普通国法可比。
卢东篱自坐中徐徐站起,目光定定望着风劲节:“前日本帅收到探马来报,陈国又开始在边境集结军队。”
风劲节眼神微微一凛,目光却依旧毫无回避地坦然直视对方。
卢东篱高居帅位,语气沉定地道:“粮草是军队的根本,便百战雄师,粮草缺失之日,便是军队动乱之时。我定远关为国家屏障,身负护国卫民之责,更需时刻提防强敌防境。此时失粮,使我军根本动摇,军心动荡,其罪本来当死。”
第六十七章 受刑
“然念及你此次失粮,亦为救护我大赵百姓,确有可谅之处,且大敌将至,杀大将不详,暂且将死罪记下,待你他日立功方赎。今次只暂打你一百军棍,以为薄惩。”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俱觉全身一松。才一百军棍而已,这对风劲节实在算不得什么,就凭此人的功夫,就是把军棍给打断了,怕也伤他不得。
大帅果然还是与他情谊深厚,不忍将他重责的。
众人这心里一高兴,脸上虽然还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眼睛里却都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行刑军士押了风劲节出去。
不多时,外面已传来行刑记数之声。
大家心里千斤的石头放下了,只是轻轻松松等着外头打完便可散去了,人人脸上的线条都从严肃而转为柔和。
只除了卢东篱自己。
他发完命令之后,就只定定看着神色从容的风劲节被带出去,最后那一刻,风劲节起身之时,似乎还对他淡淡笑了一笑,方才转身而去。而他自己却觉心头如受刀剜一般,重重坐回帅椅上,满脸皆是黯然之色。
众人见大帅表情如此沉重悲痛,随着外头记数之声,脸色越来越苍凉,到后来,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大家俱都忍着笑暗自互使眼色。咱们大帅这演戏的功夫可真是一流啊,瞧这一副大义灭亲,强忍伤痛的样子啊。
只有侍立在卢东篱身后的王大宝离得他最近,看得也最真。
卢东篱那背上慢慢溢出,渐渐把整个后背都湿透的汗水,让他极为奇怪,今天的天气很凉快啊。
卢东篱那桌案底下,莫名颤抖的双手,更加让王大宝不解,只是一百棍而已,根本伤不了风将军分毫,卢帅不用这么紧张吧。
“大宝!”忽然响起的低唤,异常干涩。
王大宝略略靠近一步:“是。”
“你去把军中的大夫召来,治伤的药也备好了,等会儿行完刑就立刻施救,别耽误了。”那低低叮咛的声音,沙哑得不象是卢东篱。
王大宝迟疑道:“大帅,风将军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只是一百棍,根本用不着……”
“你快去。”
卢东篱的语气中那说不出的凶狠和急燥让王大宝莫名地打个寒战,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行过一礼,便急急往外奔去。
众将只见大帅的贴身亲卫首领急急忙忙向外跑,才出去没一会,就传来一声失控的大叫:“将军,怎么会这样……”
众人俱都一惊,愕然互视一眼,再望向帅座,主帅静静坐在原处,神色不见一丝变化,但这不象是沉稳,倒似是整个人都已经僵窒了一般。再看议事厅外,隔着一个小校场,也见不到校场外的情形。
大家又相互看看,有人轻轻呼一声:“大帅……”
卢东篱不言不语,只轻轻挥挥手,所有人便立时向外奔去。
只有卢东篱不动,他无法动弹,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以沉稳平定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刻,用尽所有的毅力,来逼迫自己坐在这里,静静听外面的记数声,待到此时,才发现,他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众将奔出议事正厅,奔出小校场,才看到外面被按倒施刑的风劲节,双腿膝盖以上至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偏两名用刑的兵士仍在施杖,杖起杖落之间,无数鲜血甚至还有肉屑和碎布被带起,那横飞的血肉落在地上,溅出朵朵刺目的血花。
旁边立了一名记数的兵士,仍在高声唱数,确保声音可以一直传进主帅所在的议事厅“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
四周无数军士肃立观刑,脸上皆有不忍之色。
而王大宝更是气急败坏,一迭声地喊:“怎么会这样?”
风劲节挨打本来就已经很不痛快了,听他这么大喊大叫地,更加不高兴,抬头瞪他一眼:“你吼什么吼,军中行刑,敢喧嚣哗闹者当治何罪,你可是欺卢帅军法不利?”
也亏得他让人用军杖行刑,打得遍体麟伤,说起话来,居然还可以面色如常,气也不多喘一口。
王大宝这时才晓得要把声音放低一点,但仍就满脸怔愕之色:“将军,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风劲节为之气结,简直是废话,赶情这家伙几年的兵白当了,哪个挨军棍的不是这样。
好在这次倒用不着他说话,王大宝复又补充问题:“你怎么不运动抵挡?”
适时众将已然奔近,正好听见风劲节没好气地说:“这是卢帅亲订的刑罚,我若运功抵抗,惩戒的意义何在,卢帅的威信何在?即然是我手里出的事,我当然要承担责任。若仗武功而取巧,明为受刑,实为脱罪。自此以后,全军上下,视军法又为何物?”
诸将心头方自一震,又见风劲节于受刑之即,强自仰头,目光亮若星辰地扫过众人,语声之中傲骨铮铮:“卢东篱是什么人,风劲节又是什么人,此等机巧高明之事,却也不屑为之。”
众人大多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想起方才在议事厅见卢东篱神色而暗起的戏谑之心更感羞惭万分。
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对风劲节说一句话,只得转而去瞪那用刑的军士。大帅说打也就罢了,你们竟也敢下这么重的手,真个胆大包天了。
那两个可怜的军士,忽然间被上十位将军怒目而视,手脚立时一起发软,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几乎同时颤声道:“风将军下了铁令,我们要敢手下留情,就一起跟着挨军棍。”
这一下,大家更是连迁怒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适时风劲节不耐烦地喝一声:“要打快打,早点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