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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劲节这碍事的家伙一出去,卢东篱总算松了口气,赶紧着让苏凌上座。
论起官职来,他自然大上苏凌许多,但论到家礼,他却是要称苏凌为兄长,象他们这种书香门弟,长幼之间,礼仪一向周到,绝对不存在仗峙官职压人的道理。
倒是苏凌自己略有一点惶恐,脸上全是笑容,对于这个官越做越大的妹夫,有意无意,显出些讨好之意来。
卢东篱一时倒也并未注意,只是追问:“大哥,你怎么会做押运官?”
苏凌忙笑道:“东篱,你也知道你大哥我呢,不是个读书的料,蒙朝廷恩典,捐了个官职,只是一直都是空衔,任我百般奔走,闹得家徒四壁,也始终得不着个实缺,眼看着就断了指望,忽然收到公文,这才知道,我已经被任命为镇江府的推官了。”
卢东篱眉头微微一皱,却不说话。
苏凌笑容满面地说:“我原本还在奇怪,这年头,多少捐了空头官的人在活动,我在那镇江府并无半个熟人,平白无故,这天大的好处,怎么会落到我头上来,而且,一到镇江府,不但知府大人亲自招见,没过几天,连总督大人也召我去见过一面,口头上多加慰勉,一再说,只要我做得好,必能高升,我正自疑惑,才看到邸报上,有你出任定远关主帅的消息,没过多久,知府大人就让我去总督衙门听差,接下了这趟押运的活,我这才明白过来,全仗着你忽然当了定远关大帅,面子大如天,附近几处郡县的官员们,自是要给你方便的。以后的军需补给,都由我来运送,这样两相便给,大家还能常见面。”
他这里说得眉飞色舞,情绪高涨,卢东篱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原本是打算借押军需的官员,作法发威的。如今怎好对着他夫人的亲兄长拍桌子要打人。原本还想威胁,以后谁送来的军需品不合格不合量,就要行军法,砍脑袋,这倒好,他还没说话呢,人家就把他的大舅爷给找来了。难道他能砍了苏婉贞亲生大哥的脑袋不成?
“对了,婉贞听说我得了实缺,也很替我高兴,又知道,我在镇江府上任,离你这定远关很近,她写信对我托了又托,叫我时时照应你呢。”苏凌笑道“东篱,我也知道,你这边关口上,要什么没什么,你放心,镇江可是个繁华的好地方,你缺什么,只管说一声,我下次一准给你带来。”
他这样刻意提起苏婉贞,又勾引起卢东篱心底一阵温柔,一阵愧疚,更是没法对这个大舅老爷板起脸来了。
他迟疑了一下,小心地问:“大哥是不是很想做这个推官?”
“那当然?”苏凌理所当然地道“推官虽说只有六品,但却是知府的佐官,掌一府刑名,权势极大,本就是个炙手可热的职位,我能分到这么个实缺,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对了,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莫非……”他眼睛闪光地问“东篱,我还有办法让我升官?”
卢东篱乱咳一声,彻底打消想劝他辞官的念头。
苏凌关切地望着他:“东篱,怎么自见了你就见你咳个不停,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如今咱们苏卢两家的前程,可就全靠你一个了。”
卢东篱被他这么一关怀,更是一阵猛咳,呛得面红耳赤。
苏凌关心情切,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要替他拍肩揉胸:“东篱,东篱,你怎么了?”
卢东篱苦笑道:“我初至边关不久,有些水土不服,身子不适,怕是不能多陪大哥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快去休息吧,你的身子最为要紧了。”苏凌大大方方道“只要让亲兵随便给我安排个房间便好了。”
卢东篱微怔:“大哥要住下来,不用赶着回去交差吗?”
“咱们亲戚这么久不见,哪能就走。再说了,知府大人和总督大人,都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多在边关待一阵子,看看将士们有什么需要,边关到底缺什么,少什么,我回去报备了,他们也好准备,虽说这年头,谁的日子也不容易,但边关将士需要,我们就是再难也得筹备到,不是吗?”
话是说得够亲切,够好听的,卢东篱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那就要委屈大哥在这荒凉的地方多待些日子了。”
应酬完苏凌,让亲兵赶紧给他安排了帅府最好的房间,确保在帅府有限的条件内,给他最好的招待之后,又吩咐人照应好苏凌的一干随从之后,卢东篱如打了败仗一般垂头丧气,回了房间。
一推开房门,就见烛光下风劲节满脸笑容:“怎么,我们卢大帅碰上大舅子,就不打算大义灭亲了?”
卢东篱苦笑:“他也是被人利用罢了,到现在上任才半个月不到呢,就算是有那贪没军用银子的事,也与他没什么相干,我若平白拿他做法,他也太无辜了。”
风劲节笑道:“便是其他的押运官,也未必就真沾手得过多少好处,不过是照章办事,奉上司的令押送东西罢了,咱们对他们下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一来这些官不归咱们管,二来,也没必要真扯破脸和后方结怨,只是现在你就连做做样子,摆摆威风,也办不到了。”
卢东篱长叹坐下,良久忽道:“我是不是做得还不够,我是不是应该为了国家,不管他是不是亲戚,是不是熟人,一视同仁地打打骂骂,杀杀砍砍,叫后方那些官员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我的决心,不是任何人情可以动摇的。”
风劲节微笑着看他烛光下痛楚的眼神:“你会这样做吗?”
卢东篱沉默良久,才徐徐摇头。
跳跃的烛光,在风劲节眸子深处,映出淡淡温暖之意:“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不是大义灭亲,而是灭绝人性。你的这位舅兄,我们且不论他的心性为人到底好不好,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都是无辜的,那些脏肮事,他应该也还没有来得及沾手,他将来会不会随波逐流,助纣为逆,暂且不论,现在我们若是伤害他,就是我们太过无情无义了。”
风劲节平静地说“清官固然很可敬,但我不喜欢那种自峙是清官,自峙无私念,就可以对亲人予取予求,肆意安排,就可以高高在上,以圣人的行为要求身边人的家伙。做清官,不提携亲人,不替他们通路子倒罢了,可是要以自己的立场,而强行干涉别人的生命,斩断别人的前途,限制别人的选择,这就太过份了。”
说到这里,他忽得一笑:“如果我做错了的事,我的亲人大义灭了我这个亲,我就算不会怪他,但内心深处,也永远都会留这个心结的,何况,你的大舅子,到目前为止也没做什么值得让人灭掉他的事,最多只是对你不够体贴,不肯为了你的伟大理想,而舍弃他自己的前程罢了。”
卢东篱沉默不语,风劲节虽然平时总会气他,虽然在自己难堪时总爱多往井里扔两块石头,但很多时候,也往往是风劲节最为体谅他,最为明白他。
只是,旁人越是知己知心,此刻他的心境却越是凄凉无奈,他站起身来,徐徐踱了两步,这才问:“这次的东西有多少?”
“很多了,比往常要多上一倍还有余。也不知道这是给你这新官的面子,还是那几封信的作用,但是……”风劲节耸耸肩“比我们期望的,还是少了太多太多。”
卢东篱默然无语,良久方道:“不管怎么样,东西一定要弄到手。”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竟有一种读书人少见的狠色。
第三十七章 教训
风劲节看卢东篱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样子,不觉失笑:“注意风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去打劫呢。”
卢东篱沉声道:“没办法,这个时候只要能拿到东西,别说抢劫,杀人放火,没准我也要去干。”
风劲节大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
话才说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亲兵的大声传报:“大帅,苏大人求见。”
卢东篱一怔,回头与风劲节交换一个眼色,便亲自过来开门。
门外苏凌披一身夜色,满脸带笑:“东篱,我晚上睡不着,想来同你聊聊。”话才说完,眼睛已看到卢东篱身后的风劲节,不由一愣:“风将军!”
卢东篱笑笑:“我初来军营,什么也不懂,请风将军闲来多多教导我一些军务。”
苏凌迟疑一下:“这么说是我打扰你们了。”
“这倒没有,大哥,你若有什么要紧事……”
“不不不,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想聊聊闲话罢了,你们的正事要紧,我先回去了。”苏凌连连摇手。
卢东篱也实在不想留他,笑说几句,便站在门前,看他回房去了。
待他回去,卢东篱也反手掩了房门,风劲节这才笑道:“你们似乎并不亲近。”
卢东篱轻叹:“我们两家世交,家中的兄弟姐妹们都常相见,两家都世代书香,诗礼传家,他也和我们一起读书,只是天份不好,书是看过不少,就是进不了脑子里,为人又好游乐嬉玩,与我们一些族中兄弟,性格喜好,皆不相和,平日倒是连玩也少在一处玩的。”
风劲节笑道:“你们该不会是看不起他不能读书吧?”
“这倒不会,只是我们都爱读书,他心不在书上,性子也较急燥,与我们谈不来罢了。他文章不好,眼看着宗族的兄弟们成年都要赴考,无论中与不中,都是希望,他却是考则必败,想是心境不好,所以才一心一意,想捐个功名,如今得了实缺,更是把这等事情看得极重了。”卢东篱的语气渐渐苦涩起来。
风劲节只是淡淡地笑,买官当然是不太好的,可即然朝廷都能光明正大把空头官爵满世界卖,也就不好太苛责买官的人了。
听这语气,卢东篱虽不认同这样的行为,倒也并不轻视看薄苏凌,这份宽容之心,在很多过于刚直的人身上倒是不易见到。
只可惜,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