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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
这个逃脱的机会是湛飞阳用命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让湛飞阳的心血白费。
拎起先前被他割断喉管的那个兵士的尸体挡在面前,不退,反冲。
他不会转身奔逃,因为那样会把湛飞阳的尸身暴露在箭雨下。
只要冲过这片箭雨,接近箭队,用于长距离攻击的弓箭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会以敌人的血肉来祭奠刚失去的最好的朋友。
“啊——啊!”尖锐凄厉的惨叫不绝,弓箭队完全抵挡不住冲入阵中,宛如一头疯狂野兽的雷海城,往往兵器还没碰到雷海城,便被雷海城的钩索扯下马背,割开了喉咙,或是刺穿了心脏。
尸体被混乱受惊的马匹践踏成泥,鲜血脑浆和泥土混杂在一起,不知成了什么颜色的液体浸湿了土地。
当然也有人乘隙砍中雷海城,可雷海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回手一刀就将那人的脑袋削掉半边。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浴血奋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不去看挡在面前的西岐兵士究竟是何面目,更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断送敌人的性命。
脸上喷溅到的血刚干一点又立刻被新的血迹覆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围在雷海城身边的西岐兵士却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连阵后督战的男子弃天也变了面色,露出惊叹敬畏的神情。
“我本以为手下有‘百虎’之称的亲兵队足以截杀雷海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黑袍男子在面巾后一笑,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弃天大人,我早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轻敌。”
弃天脸色微沉,突然听到西岐兵士们发出欢呼。
原来两人言语来去的工夫,又有一名兵士被雷海城砍掉了脑袋,但这兵士也极凶悍,脖子里鲜血直飙,双手仍死抱住雷海城一条腿。旁边一人乘机一剑,从雷海城小腿肚子对穿而过。
激战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这重重一剑令雷海城脚底趑趄,半跪在地。
在旁伺机良久的几人毫不含糊,刀剑矛枪全往雷海城身上招呼。
长枪挑起窜血珠,飞洒空中。
血是暗黑色的。
意识到长枪刺中的是背后湛飞阳的尸身,雷海城双眼血红,迸出声怒吼,猛地拔出插在自己腿上的剑,回手间,将围攻他的其中一人自肩到腰斜劈成两片。
人群攻势因眼前的惨烈景象稍窒,雷海城看准身边不远正有匹骏马,马主先前做了他手下亡魂。他用力挥出钩索,勒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身力气,借势跃上马背——
绝不能让湛飞阳的尸身再受到半点伤害。
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那马嘶鸣惊天,将企图拦阻它的两个兵士踢得老远,没命地狂奔起来。
眼看马匹驮着两人飞奔,弃天惊于雷海城的顽勇,又见遍地尸骨残骸,自己引以为傲的“百虎”亲兵几乎被宰杀殆尽,只余十来人面如土色呆立风中。他料想即使命令众人去追,也无疑送死,当下率众人掉首回营。
黑袍男子独自面对雷海城纵马逃离的方向,目光闪动,最终轻叹:“雷海城,我早知道你这种人,必不肯为人所用。只可惜了湛飞阳……”
星光冷寒,照着他双眼,轻盈风流。
马匹疾驰如腾云驾雾,两侧林木飞快倒退。
风声刮得耳朵如要撕裂一般,雷海城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感觉神智越来越模糊,晕厥的前兆。
绝不能在半路昏倒!
匕首再次一扎,这回扎的却是雷海城自己的大腿。籍着疼痛暂时带来的清醒,他驾马穿越繁茂森林后,继续奔向东方。
在微微一缕挣破云层的晨曦中,十方城巍峨地矗立地平线上。
守城的将士刚换完岗,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迅急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马上的骑士一身血衣,兵士们警觉地上前拦截。
“什么人?!”
马匹一声鸣叫,停在城门前。
“呃——是定国王爷!”一人最早看清雷海城容颜,惊叫着王爷受伤了,忙不迭去通知澜王。
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献殷勤,扶那个看似伤痕累累的少年下马。只因满身溅满血迹的雷海城就像刚从地狱现身的修罗,从头到脚都散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双手紧握缰绳,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直到片刻后,有个兵士实在觉得情形有异,大着胆子靠近想细看,马背上的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摔了下来。
“不好!王爷他晕倒了!”
十方城的守城将士们,再度陷入恐慌。
第 45 章
身体如处于洪炉中,被炽热的火焰烧烤着,每一寸血肉都因灼痛而叫嚣,下一刻,又像被浸入阴寒的冰水里,寒气从指尖毛孔径直渗透到五脏六腑……
雷海城就在冰和火的冷热煎熬里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才是岸。他想找个能让自己抓住依靠的东西,可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他为伴。
湛飞阳……
被冷汗浸湿的眼帘慢慢张开,床头明亮的烛光刺得眼睛生疼,一时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脸,只听见几个声音低低欢呼。“醒了……”
“雷海城,觉得如何?”冷寿就在他头顶上方俯视他,手里拿着湿布巾轻拭他额头汗水,满脸关切。
纷乱的意识逐渐凝聚,他现在是在十方城——
雷海城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但在突围逃离的那刻,大脑几乎未经太多思考,便选择了回十方城……
“我带回来的人呢?”雷海城坐起身。各处伤口都在昏迷中由人清洗上了药,包扎妥当,一波波的隐痛肆虐着神经。他却管不了那么多,掀开被子就下床。
“小心!”冷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因腿伤险些摔倒的雷海城。
被剑对穿的小腿肚伤得不轻,雷海城自觉站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推开冷寿,扣住冷寿手腕追问:“那具尸体呢?在哪里?”
冷寿没回答,朝屋子里侧看去。雷海城顺着他视线望向略显昏暗的角落,冷玄身着淡青便服,正坐在那里。手中托了个茶盏,慢慢啜着。瞧神情,已经在屋里待了很久。
“……你把湛飞阳的尸体怎么了?”雷海城觉得身上发冷,毕竟对天靖而言,湛飞阳是西岐狼营主帅。历史上,作践敌军尸体的例子比比皆是。
冷玄抬眼,目光里蕴含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意,在雷海城面上流转一周后,他放下了茶盏。“跟我来。”
深处地面丈许以下的地窖中,数尺见方,堆积着许多方方整整的冰块,不断飘升而起的白色雾气将冷玄、冷寿和雷海城三人的脸庞都冻得微青。
这地方,本是十方城守将用来储藏冰块,以备大夏天消暑纳凉用,如今却成了放置尸身的绝妙冰库。
湛飞阳就仰面躺在一方巨大的冰块上,头发上已经结起层薄薄白霜。
“按我天靖军中惯例,抓到敌军主帅,向来枭首示众。”看着雷海城挣脱了冷寿的扶持,走去尸体边,冷玄静静道:“不过他是你带回来的,就由你来处置。”
“……他不肯听从西岐国君的命令杀我,自己服毒自尽……”雷海城伸手抚过湛飞阳冰冷面容,回头对冷玄一字一句道:“你该庆幸自己没有动他半根寒毛,否则,我会把你一寸寸割碎。”
听到雷海城的话,冷玄本就苍白发青的脸更像被突然抽干了血,惨淡之极,却什么也没反驳。
边上冷寿轻咳一声:“雷海城,你也是天靖的王爷,你如果想厚葬此人,皇上和我绝不会来干涉。只是此人地下有知,未必想要你这样做。”
他不理雷海城目中腾起的杀机,缓缓道:“对方既然违抗了西岐国君的旨意,倘若再由我天靖将他厚葬,等于坐实他通敌卖国的罪名。雷海城,你也不希望让西岐有理由将此人九族诛灭吧?”
“难道你要我割下他的首级向两军展示,证明他没跟天靖勾结?”雷海城双眼血丝隐隐,瞪着冷寿。他比冷寿更清楚个中利害,在坎离城的时候就知道不该将湛飞阳的尸体带走——
即便湛飞阳服毒自尽,但西岐国君十之八九不会公布真相,说湛飞阳是抗旨自尽,那无疑自削皇帝颜面,还将动摇西岐军心。多半反而会安排个狼营主帅遭天靖暗算中毒身亡的假象,再来一场风光大葬,尽显天恩浩荡,也更能激发西岐将士对天靖的仇恨,更奋勇征战。
对于湛飞阳,那也许已是最好的结局。z
然而理智归理智,感情却往往脱离了羁绊,背道而驰。看到湛飞阳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雷海城什么也不愿去想,只知道不能放手。
一松手,就将是阴阳永隔……
他紧紧抓住湛飞阳冰凉僵硬的手,肩头战栗着。
冷寿看到这情景,只怕再多说一句,雷海城便会勃然大怒,他和冷玄对望一眼,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冷玄默然片刻,终于沉声道:“雷海城,你若为难,便偷偷将他安葬了事。至于今天早上看到你带他回来的那些兵士,我可以封了他们的口,以免传出流言——”
“不必了……”雷海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慢慢放开湛飞阳的手掌,慢慢地闭上眼睛。“他是西岐的男儿,他生前,说过永远都不能背叛西岐……所以,就将他的尸体拿去示众吧……”
永不背叛!他一定要成全湛飞阳临终的坚持。
西岐狼营主帅被定国王爷刺杀了!
这个惊人的消息,当晚就在冷寿的刻意安排下,迅速在驻守十方城的天靖大军间传播开来,令众将士振奋激昂,奔走相告,欢呼庆贺。
湛飞阳的尸身,被绑在十方城门外特意竖起的一根长达数丈的粗大木桩顶端,面向西方故土。从夜晚到翌日黎明,让每一个经过木桩下的天靖兵士都士气大盛,仿佛已看到西岐兵败指日可待。
清晨的风里携带刺骨寒凉,吹得城楼上雷海城的衣袂和长发劲飞。他的身形却仍似杆标枪,迎风站得笔挺。
两肩衣衫和发丝,皆被露水打湿。
整整一夜,他就站在城楼上,陪着湛飞阳。
他没有让任何人碰湛飞阳。尸身是他亲手绑上木桩的,他还亲手为湛飞阳梳理整齐头发,擦拭干净尸体上的尘土血迹。
他相信,那个骄傲如雄狮的男人,纵然死,也绝不容尊严受半点侮辱,更不能背负上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所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