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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拿忧郁症患者跟洗肾病人相比,也不公允。病与病之间,不该以绝对值,去较量哪一个苦,而是应衡量当事人的感受认知,譬如疾病对他们产生何种高低程度的影响与催化。
我看完这个专栏,心底直发毛,背脊也凉飕飕。
女作家是知识界的精英分子,本身还遭逢忧郁症家人的事故,虽说是基于关怀的宗旨,却仍对这个精神疾病发出如此似是而非的指控,可能误导了一般人以为是忧郁症自己不长进,就仅是在那儿寻死觅活地耍赖,或是庸人自扰而已!忧郁症,因为冠上了平常人挂在嘴里的“忧郁”两字,很容易让人以为只是一种情绪上的低落。所以,有人不免认为忧郁症患者太过于耽溺,不愿意勇敢站起来,是“心情上扶不起的阿斗”。
平常人们患了胃病、肝病、肺病等生理症状显着的毛病,不仅都会被谅解,还会被慰问,大剌剌享受起当病人的疼宠专利。
忧郁症何尝不是这样?是脑子病了,严重时还会失去生趣,所造成的苦痛甚至可能更剧烈,却很难博取旁人的知悉与关心。
我常接到一些朋友的来电,明知道我正为忧郁症所苦,竟然跟我说:“哎唷,怎么讲话有气无力的,还那么忧郁啊?”
听他们的语气,仿佛陷在忧郁的泥巴堆里,是我自己不够努力去脱困,所以我这时活该被数落两句,才会争气力拼。
坦白讲,不唯一般人有这种误解,我在就医之前,也是这般的想法。
我以为只要自己发挥心灵的伟大力量,就可以让忧郁症痊愈;若是没有康复的趋势,那就证实了我的懦弱、虚脱、萎靡,以及力有未逮,是失败者。
直到就医后,我才深深明白忧郁症必须被药物控制的迫切性,就像胃痛要吃胃药,腹泻要吃止泻药一样,不能只靠内心的定力,或是精神的坚持。
比方说有好几次,我的情绪如脱缰的野马,要嘛不是已经在苦苦哀号了,就是濒临溃堤的边缘。但我并不会主动去找药吃,都是医师在电话中一听苗头不对,催促我立时放下话筒,先去吃一粒镇定剂,我那焦烫的心才在五分钟后疲软下来。
因为我天生讨厌吃药,即使在发作厉害的时候,我仍在撑,看能不能不需要藉助化学药物,只靠原始的人为力量安定下来?
每次我都错了,不吃药,就硬是撑不过去;不吃药,我的脑子会不断榨出苦汁;不吃药,我的胸口会烧破一个洞。刚去就医时,除了短打救急的镇定剂Xanax,可以随时视情绪的起伏吞咽,医师还开给我一天一颗的Prozac,用途在于长期服用,可逐渐提高脑中的血清素。
他说以我的病况,这种长期药必须吃上一年,也就是吃了至少三百六十五颗,我才可能脱离忧郁症的魔掌。
Prozac的中文译为“百忧解”,名字取得真直接,对于“人生不逢百,常怀千岁忧”的忧郁症患者而言,它或许意味着好彩头。
但是我在服用了两天后,心情反而很“荡”(down),等不到一周后的固定门诊,隔天就提早去挂号,向医师报告。
我怀疑是否自己期望太高,以为吃了“百忧解”,会登时变神仙,才被反作用力扯下来。
他说病人的主观感受最准,既然我觉得情绪不升反降,那他就帮我换另一种药Seroxat。
每当将这颗白色小丸子从塑料板里挤压出来时,我都会拿在手上观看,常常在想象,吃了这类据说可以慢慢制造快乐感觉的药丸,脑子是不是就如一杯清水,被水彩笔的红色颜料一丝丝渗透开来,像一朵牵丝的棉絮,全面绽放?
服用了两个月后,我因为胃酸过多,经常处于恶心状态或是强烈反呕,医师又帮我换了药,这次是Cipram。
据了解,消化性溃疡受到情绪的影响很深,在压力之下,自律神经系统会亢奋失调,而持续刺激胃液分泌,造成了胃表溃疡。而溃疡的不适,又会为精神带来烦躁,形成身心症的恶性循环。
Cipram本来称作“希普能膜衣锭”,适用于忧郁症与恐慌症,后来才改名为现在的“舒忧膜衣锭”,大概想要讨个好口采,让患者从此“舒解忧烦”。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解释这些药物(对一般人它们根本没有意义,只是一堆英文字母罢了,对我们却是救命灵丹),不过想要证明,忧郁症的确是一种病,不是“好端端一个健康的人”,拿健康的标准去要求他的行为举止,担负一般人该负的责,并不怎么公平。
这种家人的忽略与误解,往往是忧郁症患者最大的痛苦根源。
我记得不久前在电视新闻报导中,看见一所师院的女学生因忧郁症跳楼身亡,妈妈在接受访问时,哀戚欲绝,喃喃道:“我知道她有轻生的念头,但怎么想得到她会真的去做?”
这就是了,大家都只会在悲剧铸成后,说“怎么想得到会真的付诸实现?”难道忧郁症的轻生演出,只是在讨糖吃?当脑中化学毒素节节相逼,患者被强制缴械俘虏,哪还有心情故意惺惺作态?
我不禁要为那位女作家的弟弟叫屈,他生前来不及让别人了解他的忧郁症,而被周边的人不小心“施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死后更不该还被如此继续误解。
第六章是体贴或是愚蠢?
一位好友评价我说:忧烦太多事情,连该让时间淹没的往事都不肯放下,难怪我会得到忧郁症!
我被他说得索然无味,真的是这样吗?
原来我一向好心好意替别人着想,总是设身处地,把别人的感受很当一回事,竟然被视为“想太多”、“自找苦吃”?甚至因此导致忧郁症缠身,也是所谓“咎由自取”?
他这么一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或许,他并没有说错,而且还是点出了真相?我开始动摇,也不禁怀疑了起来,难道罹患忧郁症的人果真都是一批滥好人?
以待人接物来说,我的确习惯拿一把刀子在削自己,这里削一片,那里刮一块,非剃到适合套进大家期待的模型里去不可,也不愿意太自私自利,有棱有角地坚持本位。
我老以为在替他人设想,其实是想做普受欢迎、面面俱到的乖乖牌,结果到头来,忙成七手八脚,居然人家未必领情,自己还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想做乖宝宝的人,就等于拿出各种修剪的利器,在刨自己身上的刺,希冀是一株没有尖刺儿的玫瑰,可以被人乐意供在花瓶中当宝贝。
为了好人缘与好名声,我长久来拼命压抑小我,去配合大我,至于有没有换到心里盼望的东西,倒不知道,但是先搞出了忧郁症,却已昭然明白。
不然,看一看身边,哪个自我色彩强烈的人,甚至是那些压榨别人的坏蛋,有听说患了忧郁症吗?他们的人生基调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考量,惹毛了,大不了就抱定“管人家去死”的心态,垃圾都丢给别家后院,当然忧郁症便奈何不了他们。
人家猛丢垃圾,我偏偏是那种勤捡垃圾的人,而且捡完了自家门口,还会因为不好意思独善其身,顺便捡捡人家的门口!
但我是否甘愿那么做呢?好像又不尽然,只是被自以为是的责任感强押上阵,就像再怎么不情愿上班,最终还是会拖着脚步去办公室一样。
有忧郁症的人,一生中都背负着一只沉重的袋子,片刻放不下来,里面装满了“完美主义”的砖块。做事想要完美,就已经很拼了,做人也想要完美,那简直是在搏命。
关于折磨人的“完美主义”,忧郁症患者大概是全天下受害最深的牺牲者了。后来,我读到一则美国精神科医生引述的故事,便很能心领神会。
贝克(Aaron Beck)医师是所谓“认知治疗”(cognitive therapy)的创始人,主持一个机构,专研人类脑子里的想法运作,是怎样影响忧郁症。
他有一名忧郁症病人有一天不顾心情低落,居然完成了贴壁纸的吃力工作。
以下,是这位对自己完成差事很不满意的病人,跟贝克医师之间的对话:
贝克:“你为什么不认为完成了贴壁纸,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病人:“因为我觉得壁纸上的花朵图案,好像没有对得很准。”
贝克:“但你还是贴好了厨房的壁纸?”
病人:“是的。”
贝克:“是你自己家的厨房?”
病人:“不,我是帮一位邻居贴他家的厨房壁纸。”
贝克:“那么是他做了大部分的工作?”
病人:“不,是我做的。他以前从没有贴过壁纸。”
贝克:“那有什么弄错了吗?你有贴重叠,或是搞得一团糟吗?”
病人:“不,都没有!唯一的不对,就是有一排花朵图案没有完全整齐。”
贝克:“你所说的那排花朵没对准,到底两排间的距离多远?”
病人(伸出两个指头,比了一截很短的距离):“差不多这样宽。”
贝克:“有人注意到吗?”
病人:“不,事实上,我的邻居还说贴得很棒。”
贝克:“那你往后一站,整个浏览墙壁,看得出来花朵没对准吗?”
病人:“噢,那倒不尽然啦。”
呼,这就是“完美主义”莫名其妙消耗忧郁症病人的最贴切注脚了,他不满意差堪安慰的大局,却只为了局部瑕疵而耿耿于怀,打坏了全盘心情。
我也正为臣服于“完美主义”,而吃尽了苦头。例如,我以为自己够体贴,还记得为很久以前做过的错事向朋友致歉,图个完美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