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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明白,在目前的台湾法律与社会风气下,仍充满了不可预期的障碍与压力,所以我只好采取保留态度。
住在台北的高楼公寓,养狗怕吵到芳邻,后来我退而求其次,决定饲养从来没有相处过的猫。
于是我开始四处去猫店浏览,看上一种叫做“美国短毛猫”的品种,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就索价三万元,但是毛色细致,模样逗人,这个价钱应该也值得。
就在我已盘算要去选购宠物了,经过友人介绍,说她有位朋友在通化街附近的骑楼拾获一头小猫,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瞧瞧?或者可以打消花钱买猫的念头,而改成收养这只流浪猫,也是功德一桩。
当我在兽医诊所乍看到笼子里的小猫,觉得有点丑,因为她的脸孔受了伤,全身的毛稀稀疏疏。
我不好意思因为嫌她丑,就跟朋友说拒绝领养她,所以勉为其难将她抱回家去。有位朋友看到后说,根据他养过猫的经验,预言她以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这就是KIKI的由来。
我从来没饲养过猫,无由判断,老认为小KIKI不够漂亮。谁知道她越长越大,脸上的伤愈合了,毛色也变得很光亮茂密,我才服了那位朋友,KIKI确实出落得优雅可爱。
以前我只有养过狗,很自然将KIKI当成狗儿对待,她似乎也就很捧场地培养了一些狗性。例如,我丢出一条链子,她会立即冲过去,用嘴巴叼起,然后咬到我跟前放下,蹲好,眼巴巴看着我,希望再来一次。于是屡“丢”不爽,她虽是猫,却比一只猎犬还神气。KIKI也很理所当然自视为家中的掌上明珠,冬天会在半夜自动钻进我的棉被窝,缩成一球,睡得四脚朝天。每天早晨天一亮,她会蹲在床头,用爪子拍醒我,叫我开罐头弄早餐给她吃,毫不客气。
这些年间,我到各地旅行,离开家后总是念念不忘KIKI。还有,在美国、欧洲、大陆、韩国、泰国、日本等处,我只要看见与黑白花的KIKI稍微长相类似的纪念品或饰品,就一定买下。如今我家的猫收藏物,已经多到可以弄个动物园了。
为了强调她是一家人,我特地连姓带名叫她“许KIKI”,还慎重冠上父姓呢。有时我也会唤她“美眉”,简直称得上父女情深。总之,一想到她,我的心中随时洋溢着做父亲的幸福感。
然而,不管KIKI之前再怎样讨我欢爱,当忧郁症来势汹汹,我无暇自顾,更谈不上照顾她了,一切美好瞬间都变质。
譬如,平日何等可爱的她,在我扭曲的心境中,变成了小恶魔,而平常她温柔地喵喵叫,听起来更是宛如魔音传脑,使人头痛欲裂。
眼睁睁看着对KIKI的爱,不由自主地变酸、变苦,我却无力扭转,心中又急又无奈。
而最可怕的莫过于她又很不体贴整天只会吵着吃,我躲都没地方躲,便会失去控制,在气不过之下,几番用手掌狠狠打她的屁股,或者像发疯似的朝她吼叫。
修理过KIKI后,稍微恢复了平静,我便对自己的反常表现益加失望,也渐渐感到恐怖,因为我似乎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只要被她一吵,说不准何时就发狂。
我尤其担心有一天会给怒气炸昏了,对着KIKI拳脚相加,酿成后悔莫及的后果。比方,我住在十四楼,要是哪天听KIKI鬼叫鬼叫的,制止不住,一时在气头上,很可能就将她从高楼丢下去。
我想到这些恐怖画面就发毛,经过一番考虑,决定央求姐姐先将KIKI带回她家里,帮我照顾一阵子。
KIKI离开了,单独面对屋子里的冷清,我其实更加寂寞。
虽然,从此没有她索讨食物的噪音,但夜里也没有毛茸茸的小东西,跳上床来温暖我的身子了。
后来,我的忧郁症病情尽管有了起色,不再那么神经兮兮,比较能够自我控制了,但我仍然没有让KIKI回家。
因为我发现,平常也是独居的姐姐,自从她家里多了KIKI,人猫做伴,其实助益姐姐的规律生活有所寄托。听她每次提起KIKI的近况,我都感受到她心头那一份长辈的宠爱。
我心生矛盾,终于下了决定,暂时还是让KIKI跟着她的“姑姑”吧。
从我跟KIKI的对应关系中,我惊心动魄地察觉一桩事实,那就是存在于亲子关系里的危机。
根据我的观察,有许多父母本身已有忧郁症的倾向,但因为起先情况并不太严重,所以没有警觉到要去就医。日复一日,他们积存了不少压力,逐渐走到失控的边缘,不自觉地会开始以子女当出气筒施暴。
我常看见一些父母在街头,当众动手打哭啼不休的小孩耳光,并且声嘶力竭地恫吓,模样凶狠。
这不禁让我联想,当忧郁症狂飙时,我对KIKI不也是这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吗?
近来,各地父母虐待年幼子女的悲剧事件,时有所闻,以我这个过来人的想法,或许有大半都是大人的忧郁症在作怪,可是真糟糕,大家还被蒙在鼓里,很少人有警觉。
我为KIKI设立了一个猫网站,欢迎造访,网址:meowmatters
第三章短暂的一周春天
世事难料,本来按照我的计划,申请了旧金山的博士班,谁料到我突然爆发了严重的忧郁症,身心溃堤,连起码的日常起居都完全无法自主,更别提远赴异地了,去旧金山念书的计划,只好被迫放弃。
有一位许久不见的挚友来探望我的病情。记得他走进我家门的那一刻,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整个屋子在旋转,回首我的病中遭遇,感觉宛如经历了一场茫然的梦境。
和这位挚友分开的这段期间,我病倒了,独自疗养,一路跌跌撞撞爬过来,几度有轻生的企图,稍一不慎,我就从人生出局了,所以能够和他再次相见,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
从他快要来台北看我之前,在电话中,我就一直闹恐慌,重复地说:“你回来仅仅一个礼拜,然后就要回去了,我又剩下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不断给予宽慰,劝我不要老是往坏处想,应该先好好想一想相聚一周的快乐,干嘛马上就想到一周后的分离?
他可说到重点了,这就是我糟糕透顶的习惯,凡事总是先想到苦涩的部分,而忽略了甜美。我以为能够事先设想到“不好的一面”,而预做准备,才是一种扛责任的表现。
结果,这样自以为是的“优美”信仰,竟弄得我一生中都在烦恼、烦恼,烦恼个没完没了。我往往感受不到眼前手中拥有的充实与甜美,却一径为日后可能冒出来的麻烦忧心不已,永远卡在这个轮回中。
所以,自从我看见情同手足的挚友的第一天起,我喜则喜矣,不过内心里也流窜着惊惧,天天在数日子,“唉,还剩下几天他就要走了。”
仔细一想,我怀疑我八成有自虐的倾向,动不动拿各种正当的名目、理由,来吓自己,与烦恼为伍,逼迫自己快乐不起来。并且似乎越烦恼,我才越有安全感。
明明我应该尽量享受与他重逢的时光,却都移做担惊受怕。我有个奇怪的逻辑,就是担心现在太高兴了,会造成别人不在时,我更难承受,因此刻意压抑心头的舒服,赶紧分摊日后的难过。
有一天早晨,当我醒来,独自走到客厅坐,窗外阳光正好,我却没有半点喜悦。我忽然想到,我时时会感到力不从心,胸口忧郁如墨汁,那么今后我岂不是更加凄凉?
我感到非常庞大的绝望,躺在沙发上越陷越深。在书房上网的挚友可能后来发现我不太对劲,既没打开电视,也没出声,就走出来察看。果然,我神色凄惨地瘫痪了。
“你怎么了?”
我乏力地看着他,身子还是静躺不动:“我全身没有力气。”
“走,我们出去走走。”
开玩笑?我连脚都抬不起来,怎么走得出去?
他见我没有挪动的意图,就硬拉着我起身,不让我继续瘫在原地。
“走,这个时候一定要去外面动一动,不然你会越来越沉重。”
现在要我走出门,简直是酷刑。我几乎哭了,疲倦地告饶:“可是我真的没有体力。”
他本来有点心软,想放我一马,后来大概觉得不妥,又坚持拖我出门。我好像正在走上断头台,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喘得跟一条牛似的。
我们不走远,只在住家附近的信义路上服饰店逛。后来,他还用修表带的理由,要我陪他穿越辽广的大安森林公园(呼,走那一趟,真要我的命),去寻找钟表店。
这就是他的计策,善用各种说词,半哄半骗,让我多劳动。因为他在来之前读了一些忧郁症的资讯,认知到旁人帮助患者运动筋骨,促进新陈代谢,是很好的复原方式。
我还翻了几本关于忧郁症的书。其中有一本类似教科书,是二〇〇〇年刚出版的《克服忧郁症》(Overcoming Depression),其中对忧郁症做了简洁而精确的定义,指称它:“是一堆持续的症状,可以从几星期到几年之间。症状区分为四种群组:你如何想(对自我、世界、未来的负面观感),你的身体怎样反应(睡觉与食欲都有困难),你怎样行动(动作变慢、冷冷淡淡),你如何感觉(忧伤、罪恶感、焦虑)。”
当好友唐谟也来家中,翻着这本放在客厅桌上的书,读到忧郁症的以上特征,惊讶地叫道:“睡觉、食欲有困难,冷淡,忧伤……咦,这些不都是你的症状吗?全部符合耶!”
唐谟像许多人一样,对忧郁症的认识相当模糊,直到看到这本书的完整说明,才有了基本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