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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做梦人生,别人可能还会欣赏,一摊在她面前,却只是一堆惹笑话的废纸罢了。
我的对策是反击姐姐的人生价值,只有金钱与数字,是我所不屑。我为此一个头两个大,嫌恶不已。
很嘲讽的是,因为她的牺牲,我才有本钱越来越精致化,等到我脱离了粗鄙俗气之后,却据此更疏远她,认为她心灵不够细腻,我们的内在世界终于对不上话。
自忧郁症发作后,我认真思索,与姐姐之间“应该很亲,竟然不亲”,是我一辈子心头的痛。
父母双亡后,剩下我们姐弟相依为命,我很想跟她靠近,但是她已经成了一个情意绝缘体,阻断我灌输任何真情。
她象征着一种“我家早年的苦日子”,一旦我和她亲近,感染上了她的生命价值,例如对理想人生的敌视、对自我保护的过度张扬、对人性的怀疑等,我就会像被过去的记忆拼命拉回去,而那正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
在她眼中,我也许不务实际、爱乱花钱,但任何能用钱买得到的快乐,我都觉得值得。姐姐从不会去探究我花钱背后的心理,是想跟旧日子、苦日子告别,有不得不然的苦衷。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一样不去帮她的节省,找寻一个正当的心理解释。每当她习惯性提醒我花钱不要不节制,可能只是基于好心,我就无比厌恶,感觉好似早年的苦日子要逼我走回头路,于是把所有的怨尤与紧张,都不自禁地发泄在她身上。
她变成我在抗争过去那一套无趣人生、贫苦记忆时的一个箭靶子了,一听到她对我的意见稍有不认同,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会立即拱起背脊,像煞一只防卫的猫。弄到后来,倒不像是我们在寻常对话,而是有两种迥异的价值观在严重对抗。
我不太喜欢处理日常琐事,银行户头和一切跟付款有关的数字行径都交给姐姐经手。譬如,她照例帮我核对每两个月塞得乱七八糟的统一发票。有一次,发现好几张只差前后一个号码就中奖了,她建议我下回买东西,要故意多打几张发票,或是顺手多买一样小东西,让发票的号码自动跳一码。
普通人听听就算了,我却当场发作,对她以金钱衡量一切的价值观反感极了,于是生气顶撞:“满脑子都是钱哪!”
我时常会被她像这样莫名其妙激怒,我是哪根筋接错了?
一细想,原来,姐姐对生活斤斤计较的态度,以及自以为精明,对我就像一场噩梦,我急于摆脱,才不要效法她,步她的后尘。
我们在这样的清冷家境中长大,做人与讲话都干干燥燥的,没有机会学习互相湿润、温暖的方法,所以惯常以“挑剔”替代“关爱”,明明是好心好意,讲出来的话却很伤人。
记得多年前还在大学念书,我把做家教赚的钱买了一只手表,给她当生日礼物。
她却没有流露高兴的表情,甚至数落我:“干嘛花这个钱?要送,以后也会有别人送,浪费!”
我猜想她当时其实还是很开心,但在我们家里,清一色的反应是“不会表达热情”,结果她只好以最热悉的“冷淡”、“不以为然”,将内心的喜悦传达出来。
姐姐认为买手表对一名学生而言,稍嫌贵重。以后她可能有男朋友或先生会送她这种礼物,干嘛我要多花这个钱?她数落我,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感谢与高兴,觉得是在替我着想。然而,我们俩都不会处置这种状况,演变成她说错了重点,我再也不想自讨没趣,没有下一次了。
多年过去了,情形似乎没有太改观。有一回,我说要请吃饭,难得要姐姐陪我。到了餐厅点完菜,问她要喝什么,这里有一种特制的冰桔茶很好喝。
她摇摇头,一副对价格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用了。”随即又补充道:“帮你省点钱。”
一家人出门上馆子,我请客,大家开心就好,姐姐就为了节省区区几块钱,其实是好心,但被她讲成像是何等重大的节约工程,当场浇了我冷水,完全破坏了那一顿饭。
对了,就是这样!我觉得自己从小就很不容易快乐,好几次勉强想要快乐起来时,姐姐便会跳出来,大浇我冷水。“当头浇我冷水”,成了我对姐姐化解不开的怨怼印象。
我被忧郁症暂时击倒之后,什么事都不能做,生活进帐也落空了,靠着过去一点积蓄度日。但我不敢去想未来的经济负担,病何时会好?何时可以开始赚钱?想多了,也只会加重烦恼,于事无补。
关心的姐姐还是“照常演出”,有时提及我租房的这栋大楼电费太贵了,又或者这一带的房租偏高等等。
这简直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痛得我跺脚。
通常来讲,忧郁症患者的家人都会要他们宽心,暂时不要操烦太多。姐姐虽基于好心,却适得其反,一再提醒了我经济的压力,害我伤口很难结疤。
那次,我震怒到手脚乱舞,拿着一本刚出版的日文翻译书《忧郁病患的日记》,对她咆哮:“这本书你拿去好好看,我在学习怎样复原,你也应该要学习怎样跟忧郁症的家人相处。跟忧郁症家人相处,是一门需要学习的课题。”
总之,以功能而言,姐姐确是一位很称职的厨师,她每天准时往返她家和我家,从不抱怨地照顾我,为我打理琐事。
但是以情感而言,姐姐的角色就很有争议了。她常常是为了好的出发点,却以激怒我收场,造成双方各自气愤,我们这一对姐弟实在很奇怪!深究起来,要说奇怪,也不尽然吧。
后来,我发现许多有忧郁症倾向的人,越是跟他们亲近的家人,往往是他们某种心痛的来源。有人是来自父母,有人是源于亲密伴侣,例如配偶。特别我发觉男性忧郁症患者与母亲的关系,通常都十分紧张。
母亲病逝后,我和姐姐的关系就变化了,她以“长姐若母”自居,到现在,我一出门,她还会叮咛我带钥匙了没有?
姐姐对待我,与其说是姐弟,更不如说是母子。她把父母过世后的责任全扛在身上,对我极想姐代母职,照顾得不遗余力。但我总把通往她的门关闭,让她不知所措,永远没有机会领悟:弟弟长大了,该让他有空间做主。
我和姐姐其实很爱对方,但都以伤人的笨方法去付出,以至于只剩下一家两口,心灵却遥不可及。
但我的一位好友经过一段近距离的观察,说的话很值得深思。
他说,我和姐姐都是童年清寒家境的受害人。她把节省当做目的,不去享受或创造生活品质。而我,把花钱当做目的,是“买”那个动作使我快乐,却非买下的那些东西让我满意。所以,姐姐似乎一直在省钱,人生没有尽兴。我一直在花钱,人生没有珍惜。我们各自为此受苦!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说难怪据他观察,我不管完成了什么,或是拥有了什么,都不见我有何开心之色。因为我的快乐模式,始终都落在于“买东西”的付钱动作,却不是“买回去”以后的把玩与享受。而付钱,总是很短暂的片刻,象征我的快乐一纵即逝。
还有,我总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姐姐激怒,原因出在,我还没有真正接受姐姐的人生观。但我当了一辈子的顽固石头,不愿为谁改变,她又何尝不能如此?干嘛为我改变?
我不过是以疏离她,来消极抵制她那一套我不喜欢的人生观罢了。
这些年,姐姐以一名保守的公务员,完全接受了我一些不合常规的行为,也接纳了我忧郁症病人的身分。
她是发自内心接受了我。
可是我呢?说穿了,反而是我还没有接受她,老嫌姐姐。
我嫌弃她,乃因为我们出自于同一个家庭,一个不会快乐、不懂得快乐的家庭,我害怕自己会变成像她一样,不会享乐人生。结果,我远远抗拒接近她,并没有让我因而改造,我也还不是一样不会享乐人生,只是刚好与姐姐的方式相反。
唉,我和姐姐都在同为我们早年的成长经验受苦,也都“还在”付出代价中却不自知。所以,我们同属“受害人”立场,应该相濡以沫,互相协助脱困才对。
我想,很多忧郁症患者身后都站着这样一位家人,假若他们希望康复,就必须先弄清楚,他或她的家人关系当中是不是存在着“病因”,会不断成为患者心头的一个痛点?
唯有在那里下药,才会终见疗效。
第二章忍心送走“女儿”
在网上,我查到了一些好心的建议,例如忧郁症患者可以如何云云,以改善病情,许多都是过来人的亲身体验,据悉很有效果。其中,一项最可爱的提议便是“养一只猫”。
我十分了解身边有一只善解人意的宠物,对于孤伶伶的愁苦心灵而言,正像一份冬夜的温暖消夜,让人打从心窝热起来。
因为三年前,我养了一只流浪猫KIKI,视同心肝女儿看待,宠爱不已。在这些相处的日子,她的确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最佳礼物。
不过,当我忧郁症发作了之后,情绪有时滚沸到极点,不仅无力关照她,甚至一听她喵喵个不停,便会失去耐心,严重时还忍不住揍她一顿。
我为自己失控的迁怒行为,感到惊异,对忧郁症擅于渗透的伤害力,又多了一层体认。
这几年,我的一些不合常规的作为受到社会大众瞩目,每回在接受媒体访问时,总会被问到:“有没有想要认养小孩啊?”
但我明白,在目前的台湾法律与社会风气下,仍充满了不可预期的障碍与压力,所以我只好采取保留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