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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已过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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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麓!”甘辰拉着我的被子,“你电话!”
我从床上竖起来,问他是谁。
“不晓得,”他的脸上睡意蒙蒙,因眼皮和眼睑被黄|色的眼屎粘在一块儿,睁不开眼,“快下来接,我还要回床上,啊,才五点四十……”
“喂?”我赤着上身翻下床。
“你就杨麓?”对方的男声极度陌生,略嘶哑。
“嗯,”我肯定道,“你是?”大清早打电话干吗?
“你昨天穿的衣服是我的,”对方顿了顿,“请你现在还给我。”
“哦,昨天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你先还我衣服吧。”对方急躁的打断了我,他的反应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怀疑在做梦,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吝啬的为了一套衣服不分昼夜。
“哦,我待会儿就去你们学校还你,一吃完早饭。”
“不用啦,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你把衣服带来就好了!”他的毅力不容小觑。
我愣了半秒,这半秒在心急如焚的他看来可能相当长,他立马又说:“好吧,你住哪栋楼,我来你们楼下取。”
“15栋。”
对方挂掉了电话。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疯狂奔跑的身影。
“谁啊?”甘辰从被窝里露出两缝眼睛。
“葛朗台。”我从床上扯下昨晚的衣服,丢进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里。

那个男生闯入我眼帘的时候,我回忆起来,表哥丙曾说他叫姜峰。
他个头也蛮高,等他走近,我发现他只矮了我一个头盖。黑发乱糟糟的,却并不显得脏,是洗过头的那种蓬松。长的不错,下巴十分瘦削,嘴唇太薄,显出一副时刻咬唇的凶像。当他离我还有一定距离,轮廓还在晨光中模糊的晃动的时候,那两束不善的目光已然直直的清晰的冲我面门刺来,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轮廓本应该渐渐明朗,但由于他这过于刺眼的目光,反而更加模糊了。
“东西呢?”他伸出手,向我要衣服。
我把装着衣服的口袋扔给他。他打开口袋,检查了一阵,脸色愈加的难看。
“你没洗?”可以说,他怒视我。
“来不及。”我表示。
他抬起右手腕,做出看表的样子,又思索了片刻,把衣服抛回给我:“去洗。”
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说实话,他那副凶狠的神态不但没让我生气,反而让我感到异常有趣。我提着衣服转身上楼。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跟了上来,又补充:“二十分钟!”
“可以,”我随口答,虽然诚实点说,以我的手法,一个小时都难以搞定。
我们刚走进洗手间,他就退了出去,鼻子抽动,显出很难闻的表情。
“我在外头等着,你快点。”
我没理他,接了盆水,慢慢的搓起来。
时间就像我手中的水,哗哗过去了。
“好了没?”
我懒的吭声,用更加缓慢的搓衣声回答他。
……
“好了吧?半个小时了!”
……
“我日,五十分钟了!你快点!”
……
“你在搞什么卵?”他终于冲进来,发现我正处于半睡眠状态,任水从龙头射向衣服,就是不动手——他疯狂了,终究。
他一手操起洗衣盆,“哐”,盖在我头上,水和衣服霹雳帕拉的砸向地面。
我抹掉覆在眼睛上的水,啐了口,“日”,拳头掷向他的下巴。
这样,我们在洗手间光滑无比的地面上大打起来,水声轰鸣,拳脚相加,双方都骂了很多脏话。
最后,他的手机响起来了,那头人的嗓门非常大,隔的老远,又夹杂着水声,我仍然听见那头的怒吼:“姜峰老子日你娘!你取演出服装取到几时?我们这边就要上台了!你快给老子滚回来!”
他脸上由于打架而染上的兴奋红色逐渐退去,咬牙切齿。
我开始有点觉悟,原来我昨天穿的,竟是他的演出服装,怪不得怪模怪样。
我从盆中扯出他衣服,五层楼五步就跳下,在楼门前的洗衣处扔了三枚洗衣币,洗衣缸一阵飞旋,取出衣服,干了八成——递给他:“你早说清楚啊。”
“和有些人说不清楚!”他忿忿的飞跑走了。
后来我得知,那天早上他所在的那个街舞组合因为一人缺席而错过了“全国大学生街舞大赛”。

十一
刚进大学的头一次班会,辅导员根据体检报告上的身高,给我套上了个“体育委员”的职务。
在那间宽大敞亮的教室里,穿着贴身无袖棉衫的辅导员宣布:“体育委员:杨麓,”我们宿舍的几个家伙开始起哄,辅导员逡视着台下,“杨麓是哪一位?站起来,自我介绍一下,杨麓?”
我站起来。
辅导员不失时机的调侃:“帅哥嘛!”台下又开始起哄,辅导员大气的挥挥手,以示让大家安静,无效,大堆的女生把头拢在一块儿,眼睛盯着我,讨论热烈。
“安静!”辅导员拍了下桌子,她的眼睛瞪了起来,“请大家安静,让杨麓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我杵在那里,随口介绍了几句,辅导员面带微笑,总结陈词道:“可以看出,杨麓同学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同学,很好!”
她信口开河的结果就是从此我包揽了全班的所有责任,我们那位班长女同学,从那天开始,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商量,尊敬师长的她,不管我怎么推卸责任、敷衍搪塞,依然对我的“责任心”深信不疑。中秋节买月饼,她打电话给我,问买什么馅的,我非常自私的推荐了我爱吃的“麻辣鱼子”味,这件事情总算让她头脑清醒了一点,因为后来院里发了一张新生调查问卷,第二十九问“入学以来最不愉快的事情?”,四分之三的同学提到了中秋节吃月饼。
她为那件事情很伤心——她是一个非常认真也非常天真的女生——于是她发短信指责我“自私自利”,又去找了辅导员哭诉,在辅导员的安慰下,这位小姐又鼓足勇气,重新选择相信我。她在短信中热情的表示原谅我,“你依然不失为一个好同学”“不用感谢我,感谢所有的同学们吧!”
没多久,在食堂吃饭时碰到她,她腼腆的望着我,请求我和她一块儿主持系里的迎新晚会,“我有征求了女生们的意见,她们都觉得你适合。”站在我身边的室友坏笑着散开,我替她排队打了饭,和她面对面坐着吃饭,问她:“你怎么征求她们意见的?”
她扭捏了一小会儿,回答:“那个,他们说你最帅……”
我说迎新晚会那天我可以帮她打杂,主持就免了。她听了简直快哭了——不知道辅导员怎么选这么个小孩当班长,但她还是郑重的表示:“杨麓同学,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那个娇羞怯弱的样子,突然让我心生怜惜了,我于是竟然用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温柔声音对她说:“快吃饭吧,凉了。”
她抿着嘴垂着眼,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嗯。”

迎新晚会在那天下午六点开始,四点左右,我接到她的电话,她让我去校门口接人。问她什么人,则说好像是其他学校的一个街舞组合,花了些钱请来为我们晚会助兴的。
我再次看到了那个姜峰。
他和其他四个人靠在校门口的柱子上,软趴趴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他看到我时,瞳孔一缩,随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毫无表情。
我兀自走向这一行五人。
“DDD组合吧?”
“是的,”五人中一个戴眼镜,蓄胡子的男生点头,“今天我们将是晚会的最亮点!”
“臭虫你又开始吹嘘了,而且每次都是这个表情,头昂的这么高,鼻毛看得一清二楚!”红头发女生拍着前者的肩膀,哈哈大笑,前者很不高兴的把手指探进鼻孔,准备拔鼻毛。红发女生笑了很久,笑到后来,谁都听得出,她已经笑够了,但出于某种原因仍在假笑,声音开始呆板而有节拍。等她停住了笑,才旋身,仰头看我,“哇,好高!姜峰啊,你过来和他比比,我看看谁高?”
“显然他高,”臭虫指着我说,“不过也许不是,他很瘦,瘦人显得高……可是姜峰也很瘦啊!……所以还是他高!”

“你们搞什么卵,还走不走啊?”姜峰已经踱进了校门,他两手插进裤袋,不耐烦的朝他的同伴们大叫,“一个比一个蠢!”
“日你妈敢和爷爷吼?!”臭虫冲上去和姜峰扭成了一团。
“没事儿,他们老这样,两个小孩儿!”红发女生向我解释,又兴奋的提问:“你猜我们们组合为什么叫‘DDD’啊?”
她一问完,却又不等我回答,自顾的揭开了迷底:“‘颠颠颠’啊!哈哈哈,你为什么不笑?……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颠颠颠?
OK,恰如其分的名字,无论如何。

十二
大多数时候我不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挎着包,急匆匆的走在林荫道里,呼吸粗重,迈步巨大,这些时刻,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常常感到大脑空白,白天的事情都好像被一张纸包住,丢进了下水道,任我怎么的回忆,都无济于事。夏天还没有走掉之前,蚊子在我的鼻尖上空转圈,它们黑而清晰的身体象是用碳素墨水勾勒过,我盯着它们无规则的运动,越来越觉得它们就像我我本身,或者就是我本身也未可知。我每天所干的事情,我每天所留下的轨迹,也许正是如同它们一样的无规则,所以回忆无法捕捉,只能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远远张望。我将这样癫狂的奔来跑去,一刻不停,直到突然一口血吐出来,那便是我的死亡。
在那个天降大雾的夜里,我同样也不太明白我在干什么,起雾之前,我只知道我们的迎新晚会正在露天的平台上进行,起雾之后,仍然在进行,渐渐的,雾变换成一卷又厚又重的幕布,将迎新晚会蒙在了里面,对于外头的观众,后者便只剩下声音没有了形象。观众的躯干和目光也都被大雾埋葬,因为他们议论和吃东西的声音较为锋利,所以仍然刺破雾墙,彼此交替着。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段,DDD组合的街舞开始了。
台下的人在不断的散去,因为一个关于小偷来临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个小偷会借着雾的屏障,用天才的技法将你身上的值钱物品弄走。也许你突然觉得下半身很凉,一摸,才明白裤子已经被偷走了。于是你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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