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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抚弄那沙发上伏着的小猫,正背惊寰而立。惊寰只瞧见她的后影儿,见她这件旗袍,更自裁剪入时,不肥不瘦,紧紧的贴在身上,把削肩细腰和将发育的腰下各部,都表现得凸凹无遗,纤?合度,看着就仿佛如莲身上的电,已隔着老远传到自己身上,自觉又犯了痴情,无端的更心烦意乱。只恨这丈余远近的楼板,再加上一个老妈,竟变作云山几万重,把一对鸳鸯隔在两下,连作声也不能作声。又暗恨如莲是受了什么病,怎连脸儿也不肯回过来。
好容易等得那老妈走了,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惊寰自想这可是时候了,便鼓着勇气,把要说的话都提满壅在喉间,两腿发软的,正要站起凑向她去,忽听外面一阵电话铃声,接着就听有人在外面隔帘说道:“大姑娘,毛四爷在天宝班请串门。”又见帘儿一启,那个老妈又走进来,含笑向如莲道:“十二点多了,还去么?家里又有客,说瞎话驳了吧!”如莲慢慢转过身来,仍旧长着脸儿,微微瞪了惊寰一眼,就向老妈道:“哼,不去?干什么不去!咱们干什么说什么,告诉车夫,点灯就走!”那老妈吃个没味,自出去吩咐不提。如莲却浅笼眉黛,轻启朱唇,向惊寰恭恭敬敬的说道:“跟二爷告假,去串门,二爷请坐着。”说完也不等惊寰答言,就从衣架上摘下件薄绸子小夹斗篷,披在身上,一转娇躯,就翩然出去了。惊寰这一气真非同小可,看如莲的冷淡神情还不算,和自己说话简直变成陌路人一样,仿佛把以往恩情都忘了个净尽。又想这毛四爷是谁?怎一来电话她就失神落魄的赶了去?看起来她是得新忘旧,果然这种风尘女子,都是水性杨花,教人捉摸不定,便自咬牙恨道:“你走,我也走!算我上了你这几年的大当,从此再不认识你。”说着戴上帽子,正负气而走,但一转想,如莲向来是个调皮的孩子,跟我那样海誓山盟,就变心也不致变得这样快,说不定这是诚心气我。本来我抛闪她两个多月,我虽自知对得住她,可是我的事也没顺风耳向她报告,她哪知道细情呢?那样聪明的人,自不傻闹,只有和我怄气了。好,怄气也罢,负我也罢,反正她得回来,我只沉下气去,拼着这一夜的工夫,看个水落石出。我不是容易把她得着的,怎能为一时负气,就割断恩爱啊!想到这里,倒平下心去,就仰在枕上,回思和如莲几年来的情事,权当自己解闷,越想越觉荡气回肠便更不忍走了。直过有一点钟工夫,几次闻得人声,惊坐起来,却都不是如莲,只还是那老妈进来照顾茶水,也搭讪着说两句家长里短。惊寰只含糊答应。
又过了些工夫,忽听见屋里又发现了脚步声音,还疑是那老妈,但又觉得步履轻悄,不像老妈那样笨重,忙抬头看时,竟是如莲回来,正在衣架上挂了斗篷,便翻身向这边走。惊寰见她奔了自己来,好像一颗斗大明珠要扑进怀内,心中一跳,正要坐起迎接,不想她连头也不抬,径自走向床边的小门,推开门一转身,就走进那复室,砰的声又把门关了。惊寰又吃了没趣,只落得对着那个小门呆看,既不好意思叫她,又不敢跟进去,赌气坐起来,自己嘴里捣鬼道:“好虐待,好虐待!别忘了我是到了你这里,怎不赏一点面子,只顾你闹小孩脾气,我怎么消受!好,咱就闷着,看谁理谁!”他这几句话本在喉咙里吞吐,连自己也听不清,说完又自倒下,凝神向复室里听,一些也听不见声息。看手表时,却已一点半了,心里不由焦躁,就犯了稚气,伸手向板墙上捣了两下,里面也不作声,惊寰气得把头发搔得纷乱,又伏在床上喘气。再迟了一会,忽听从复室里送出一种声音,十分凄凉幽怨,细听时,原来如莲在那里曼声低唱。惊寰好久不听如莲的清歌,忽而在这时重闻旧调,不由得悚然坐起,凝神静听,只听她唱道:“自古……道……恩多……成怨……我今果见……那位汤裱褙……呀……得地……忘……恩……才变了……他的心……肠……”唱完这两句又自停住。
惊寰听着不禁一阵脊骨生凉,知道这是鼓词《雪艳刺汤》里的两句,她唱着定是意有所指,故意给自己听。正要隔壁答言,只听里面又凄然唱道:“想……人间……女子痴心……男……多薄幸……忍教妾……空楼独……守……绿鬓……成霜……”惊寰听完,才知她这些日不知如何哀怨幽思,此际才借着曲词传出了情绪,不由得心中惨切,几乎落下泪来。又加着触景兴怀,自己忍不住,就接着那曲里那原词,也且说且唱的道:“卿卿你好……多疑也……我除非……一死……方销……这情肠。”(附注文中加“……”处,皆表示行腔拖逗,非有所删节也。)唱完了又不知该再说什么,隔壁也不再作声,两下里又重归寂静。
一会儿如莲那边又自己作冷笑声道:“真有自认是汤勤的,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汤勤。”惊寰可再忍不住,就拍着板墙叫道:“佛菩萨,你别搅了,干什么说起了没完?我心怎么受?你不痛快我知道,可也得容我说话。”他说完这句话,才想到自己的新妇也曾向自己说过这种话,不由一阵心里发麻。就听如莲接腔道:“您跟我们臭窑姐有什么可说?闲的没法了才来拿我们开心。您认识我们干什么?天不早了,请回吧,暖房热被的,小太太又正等着,在我这里还腻得出二斗谷子来?”惊寰听了,正触着自己心病,叫不出来的撞天冤屈,便自顿足道:“我早料到是为这个,我这冤往哪里诉?我有良心,我对得起你,你容我说,容我说!”如莲又冷笑道:“说什么?脱不了是一套瞎话,不劳驾你说。花说柳说,我也不信。”惊寰可真急了,又犯了小孩儿脾气,自己在床上翻滚着道:“我冤,我冤,你不信,我死,我死!”说着竟哭出来。如莲在隔壁也听出他的声息改变,才叫道:“你进来,有冤上诉。”惊寰这才拭拭眼泪,推门进到复室。
只见这间斗室小得非常精致,幽黯黯的满屋都是葡萄颜色。如莲已换穿一件银红小袄,正斜倚在一张极玲珑精便的小铜床上。床头小几上放着一盏葡萄色灯泡的带座小电灯,映着她的娇面,更显出一种幽静的美。惊寰进得室内,本来心里就充满着滔天情感,霍的扑到床上,正要拉住她的手儿细诉衷情,却被如莲一把推开,寒着脸道:“少亲热,离远点。你是你,我是我。你是少爷,我是窑姐。”惊寰站着委屈道:“你一句话也不容人说,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就犯小性儿!人家今天好容易担着徒罪出来,你就这们狠心,蹲我坐两三点钟,也不理人,知道我心……”如莲不等他说完,就翻着杏眼道:“呕呕,蹲你两三钟点,怨我不对! 当初你上学的时候,老师教你识数了没有,是两三点钟多,还是两三个月多?你这两三点钟受不了,人家这两三个月怎么过?姐儿炕头坐,冤家迈门过,姓陆的要是有良心,就拍着想一想!”惊寰自想这可到了分诉冤枉的时候,又愁她听了不信,只可学着若愚当初对自己使的把戏,忙咕咚跪在当地,眼泪横流的道:“我赌誓!”如莲还自负气,见他这样,忙赶过拉住道:“不年不节,大少爷犯什么毛病?快起来,看脏了衣服!”惊寰倒推开了她,自己仰面说道:“我要有一句谎话,教我万世不得人身,死无葬身之地。”如莲这才吓变了颜色,忙掩住他的嘴道:“干什么这样,我逗你,别胡闹,快起来!”惊寰更不理她,只滔滔把二月初五从莺春院回家以后一直到今天的经过,都细细说出来。说完又补了一句道:“随你信不信。你不信,我真没了活路,过两天你听我的死……”
如莲没等他说完,已死命的将他拉起,推他倒在床上,却自伏在他的怀里,也跟着惊寰呜咽起来。惊寰见如莲竟已投怀共泣,知道自己的真情已感动了她,心里一阵舒适,倒把这些日的郁气都宣泄出来,竟自哭了个无休无歇。如莲陪着他哭了一会,先站起自己拭拭眼泪,就把他掩着面的手搬开,自用小手帕给他拭着泪,道:“傻子,别闹了,怨我冤枉了你!可是你好几月不见,我知道是什么缘故?可怜又没处去打听,想你想的不知多们惨呢!夜里一闭眼就看见你,哪一天也没睡过两点钟的安稳觉。方才打扮着还不大显,现在胭脂粉落了,你看我脸上瘦的真像小鬼。我这种罪孽能向谁诉?等你你又不来,咳,你知道我怎样咬牙恨你呀!难想的到你也受这些罪呢!好人,你别再哭,方才是我冤枉你,反正这些日咱俩都没好过,谁也对得住谁,不必委屈了。起来,看你哭的小丑脸,再哭姐姐不哄你玩了!”说着把惊寰拉得坐起,她自己去端进来一盆脸水,教惊寰洗了脸,又推他坐到镜前,轻舒纤手,替他用润面的薄粉扑了脸,自己也草草的用脂粉掩盖了泪痕,仍拉惊寰同坐在床上道:“我的天,我才知道想人是这样难过。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千万给我来封信!他们说剐罪难受,想人好受。我宁可受剐,也不愿意想人。可是不想哪成,怎由自己呢?”说着端详惊寰道:“你倒不显很瘦啊!”惊寰叹息一声道:“你哪知道,我死都要寻过!”说着又把回家第二夜睡在书房时的思想说了一遍,又叹道:“幸亏我想开了,咱们约定是三年,不必一时想不开。要不然真许见不了你的面!”如莲听了,也牙咬朱唇忍着泪,向惊寰凄然相看。两个默然对怔了半晌,如莲见惊寰脸上还是泪光莹莹,便偎着他道:“你还要难过?好容易今天咱见了面,还不抛开愁烦,先想痛快的乐一会!”惊寰道:“我只觉心里郁气还没发泄净,恨不能再搂着你哭一场。”如莲替他拢着头发道:“傻子,咱俩见面容易么?乐一会不比哭一会好?我想开了,见面俩人就享眼前的乐,离开了再各自去哭,反正你的好脸给我看,我的好脸给你瞧,剩下丑脸去照顾他们。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