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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还进来,只这一会儿就教人割舍不下。昨天下那们大的雪,书房里生着火炉了么?冻着可不是耍!抬头见他那件皮袍子还挂在衣架上,想要给他送了去,便扬声轻唤那陪房的王妈。恰巧那陪房到前院去吃饭,本宅一个仆妇听见赶进来道:“少奶奶,什么事?”新妇见仆妇进来,才想到自己正哭得眼圈通红脂粉半蚀,连忙掩饰不迭。又觉到自己一个新妇,就对夫婿这样关心冷热,教旁人看着不好意思。但一时想不起旁的事,就用手向衣架一指。那仆妇却还机灵,走过去把皮袍摘下,抱着问道:“给少爷送去呀?少爷在哪里?”新妇含羞低头道:“书房。”那仆妇便笑着走出到了前院书房,见惊寰正坐在桌旁收拾文具,一面撅着嘴哼二簧,就把皮袍放在椅上道:“这是少奶奶教送来的。”惊寰愕然道:“不冷,不用。拿回去!”这话才说出口,便想到自己没穿着长大衣服,回头得机会出去,又得到后院去拿,倒添许多麻烦,便改口道:“放下吧。”仆妇逡巡退出,回去报告新妇,衣服已经送到。新妇见惊寰尚没怄气不收,心下暗暗安慰,便只等他夜晚进房,好向他剖肝沥胆的诉说衷曲;并且拿定主意,宁可自己委屈,也得宛转随郎,动他以镌心刻骨之情,自己也得享受画眉唱随之乐。哪知夜里直等到夜尽五更,也不见他入门,只等得新娘挨一刻似一夏,听得寒风刮雪,都疑是惊寰走来,辗转反侧,一寸芳心思前想后,直像刀剐得寸寸碎了,一会思量,一会坐起,忽而啜泣,忽而昏沉,这一夜的光阴好不难过。好容易挨到黎明,知道惊寰绝不来了,断了想望,才哭着睡去。
哪知惊寰在夜间十二点后,原要偷偷溜出门,到莺春院去会如莲,走到门首,就被看门的老仆郭安挡住了,说是老爷有话,不许少爷出门,要是偷走,惟看门的是问。惊寰对他威迫利诱,都不成功,只得颓丧着回到书房去睡。
这一夜想着如莲,红楼咫尺,却已远隔天涯。我在家里想她,她还不知怎样想我!今天不去也没什么,但看光景十天半月我也不能出门,如莲说不定疑惑我迷恋新妇,忘了旧情,因此恼了我,我这冤枉哪里诉呢?他躺在小床上,胡思乱想,又加着枕冷衾寒,孤灯摇夜,真是向来未经的凄清景况。本来他和如莲几载相思,新欢乍结,才得到一夜的偎倚清谈。便遇着这般阻隔,已自腐心丧志,触绪难堪。更当这萧斋孤枕,灯暗宵长,正是天造地设的相思景光,怀人时候,哪得不辛苦思量,魂销肠断?末后他竟想到如莲不容易见面了,我二人若有缘,何致一见面就生磨折,大约如莲昨天所说的傻话,都要应验,莫非我们只有一夜的缘分吧!果真这样,我还活个什么劲?不如死了。又想到我若死了,如莲怎知道我是为她死的?岂不白死!想着忽然拍掌道:“有了,不是有报纸么?我先把情死的原故写一篇文章,送到报馆去,然后再死。等到报纸登出来,上面有她的名字,不愁没人念给她听。她能陪着我死,自然是一段千古美谈,说不定世上有多少人悼叹呢!不然她就只哭我一场,以后常能想念我,也就够本了。倘或我死后有灵,魂儿游到她跟前,亲眼瞧她掬着清泪哭我,我该如何得意!”接着又想了半天死法,觉着上吊不如跳井,跳井不如投河。想到这里,又忆到昨夜和如莲在一处跳井跳河的戏语,真要变成凶谶了!但再转想到中国四万万人,地方二十几省,她不生在云南,我不生在蒙古,四万万人里的两个,竟会遇到一处,已是缘分不浅;我俩又是这般配合,如此同心,自然有些来历,绝不致草草断绝。而且结果越美满,事先越要受磨折,我只为她耐着,天可怜见,定然成就这段姻缘。她约定等我三年,现在连三天还没有呢,我就沉不住气,寻死觅活的闹,我死了,她不要一世落在风尘么?这样自己譬解着,心怀开阔了许多,但仍反侧思量,终夜未曾閤眼,和那内宅里的新妇,同受着焦烦的痛苦。真是红闺白屋同无梦,小簟轻衾各自寒。不过虽然一样无眠,却是两般滋味罢了。
一夜的光阴过去,到次日惊寰依然在书房苦守,整日未进内宅。到第三天可瞒不住了,竟有快嘴的仆妇报与惊寰的母亲知道。他母亲便背着丈夫,自己去到书房,劝惊寰搬回新房去住。惊寰装作麻木不仁,既不驳辩,也不答应,只含糊着打岔闲谈。他母亲问不出原故,以为他默许了,便自回去。哪知惊寰夜晚还是照样赖在书房,他母亲又怕被丈夫知道了闹气,不敢声张,只天天出来苦劝。惊寰却天天延挨,只不进去。末后老太太急得没法,便叫仆人把书房的铺盖搬得精光,使个坚壁清野的绝计,想逼他自己回去。哪知他夜里竟直挺挺睡在光板床上,一声不哼。老太太派人来探视,回去报道如此,老太太到底疼儿子心盛,只可又把铺盖送回。惊寰从此倒像得了胜利,更把书房盘踞得片刻不离。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一天午后,惊寰正在书房写完字,坐着纳闷,想到表兄若愚,他从那天由莺春院把我抓回来,怎一直没有见面?忽见一个仆妇走进来道:“老爷喊你。”惊寰料道是查问我写字的事,看著书案上一半尺多高写满小楷的白折子,自觉十分理直气壮,就拿过挟在胁下,兴冲冲的进了内院。跑入上房堂屋,就听自己父亲在屋里说话道:“少爷还没请来么?好难请!”惊寰觉得声息不好,却想不起又生什么气,怕还重翻旧案,心里又动了鬼胎,便慢慢走进屋里。见父亲正拿著书看,忙把白折子放在条案上,上前叫了声“爹爹”!他父亲只不抬头,半晌才合上书,冷笑道:“少爷来了,少爷请坐!”惊寰听得语气不对,忙低下头不敢做声。他父亲又寒着脸笑道:“来,我问你。”惊寰怕挨打,只逡巡不敢进前。他父亲又大声道:“来,我不打你,只问这些天你干的什么事?”惊寰指着案上的白折子道:“您教我写字,我都写了。一天有写三百行的时候,也有时三百五十行,反正只多不少,请您查看。”话未说完,他父亲喝道:“谁问你那个?听说近来少爷不大高兴,搬到书房去住了,一步不进内宅。媳妇是我给娶的,我看你这是诚心跟你爹怄气。要怄气就大怄一下,索性离了这个家,何必诚心教我受急?”惊寰才知是新案又犯了。但料知父亲方梗的脾气,不善于管这些闲事,心里倒有了把握,就平心静气的答道:“爹爹您想,这三百行小字,一点钟写二十行,也得十五点钟。要到里边来睡,总要耽误工夫。要写少了,又惹您生气。再说我要是贪恋闺房,违了父命,那真白念书了!您又常教训我,正在年轻,要保重身体,所以搬到书房去住,正好两全其美。想教您晓得了,也少生些气。”
惊寰的父亲原是读书的古板人,听儿子说得条条是道,无可驳议,自己又不愿说些周公之礼的等等俗套,去劝儿子和儿媳妇去合房,因此倒张口结舌,没法办理,只气得骂道:“滚蛋,滚蛋,你的理对!从此就在书房里去等死,要进内宅一步,就折断你的腿!”说完又吁吁的喘气。惊寰心里暗暗得意,就又垂手禀道:“您要没事嘱咐,我就回书房写字去了。”他父亲用手把他推出道:“滚滚,写你的破字去,写出朵花来也不过是刷字匠。滚滚!”惊寰趁此溜出来,自觉说不出的志得意满。回头忽见新妇正立在厢房的游廊下,知道她方才定会在上房窗外听消息。自想这一状定又是她告的,她以为爹爹定然偏向她,总该把我押解回房,谁知爹爹就是不会管这种事。我从此不理你是奉了官,看你还怎样!想着又动小孩气,向新妇微挤挤眼,表示自己业已胜利,就跳跳跃跃的跑回书房去了。
那新妇见惊寰从上房出来,已羞的低下头,并未看见惊寰的轻薄神色。但是心里已是难过得很,暗怨惊寰,你怎这样忍心,你也不看看只这几天我为你瘦的瘦成什么样子了?但分你有一点可怜人的心,也该回心转意。就不能回心转意,也该见我个面,容我说句话啊!只顾你这样咬牙,可教我怎们过下去?回九的那日,只我一个人回母家,已听了姐妹们许多讥诮,要等住对月的时候,你还不和我好,我怎么有脸回去?想着一阵芳心无主,忽抬头见东厢房上的三间佛楼,不由得动了迷信之念,就先回到自己屋里,洗了洗手,整了整装,又换了件衣裳,便进了里厢房堂屋,顺着楼梯上了楼。在佛像前拈了香,便跪下叩头,默求佛天保佑丈夫回心转意,又虔诚的许了重愿,才站起来。方要下楼,忽然看见南面关着的小窗,想到这窗子正对着前院书房,又联想到书房是自己丈夫所住,便对这窗子似乎也生了恋,不自禁的走上前,轻轻把窗子开放。不想关键才启,那窗子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推动,竟很快的自行向屋内移来,倏时大敞四开,接着便有许多交纠着的物件探进屋里,不禁吓了一跳。细看时,原来前院一株老柳,紧靠屋根而生,那新春发出的枝条,因为距楼太近,有许多都紧抵在楼窗上,楼窗一启,自然都探进屋来。她随手拉过一枝,见都已微含绿意,节儿上更缀着嫩黄的芽,自念匆匆的又是春天了,可怜这些日只昏昏过着冰冷的日子,要不看见绿柳萌芽,还疑惑是在冬日。正想着,又见斜日入窗,照得身上略生暖意,再加着扑面的和风吹拂,觉着身子有些懒懒的,不由得伸了个懒腰。又看着眼前些微绿柳,竟幻出无边春色,立刻觉到春困着人,便情思昏昏的,一个身子也似乎虚飘飘没依没靠。心里一阵愁绪萦回,就想得呆了。
沉了一会,再凝神隔着柳条交杂的缝隙向下看去,见那书房门上放着棉帘,静悄悄毫无声息,只游廊下太阳光里,挂着一个红嘴绿鹦哥,在那里翻毛晾羽。廊檐吊着十几小盆四季海棠和蝎子草,也正红绿分开,更透出许多幽致,只书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