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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太后摇头叹道,“皇长子常和他母亲过来给我请安,我冷眼瞧着,敦重有余,机变不足,到底算不上帝王之材。”
那皇长子的母亲王婕妤,原是静宜院里一个小宫女,唐天霄偶尔醉了,不知怎的拐到了那座清冷的宫院,她前去奉茶,他瞧着素袖纤纤心中一动,便趁了醉意将其宠幸,居然一举得男。
可清醒时看去,这王婕妤容色委实寻常,若不是生了皇子,只怕唐天霄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唐天霄叹道:“儿臣知道。是儿臣荒唐了。”
宣太后微愠道:“你本是皇帝,这些事上荒唐些又有何不可?若不荒唐,我岂不是到现在连半个孙子孙女也看不着?”
唐天霄不敢答话,讪讪告退。
出了德寿宫,他记起约了大臣在御书房议事,便先去前朝,招来靳七道:“去瞧瞧那丫头在做什么。”
靳七点头,却笑道:“其实皇上该想到她在做什么吧?”
唐天霄叹气:“那你便去瞧瞧,她醋喝完了没。”
靳七动动唇,到底没也再说下去,也不叫小内侍帮忙,亲自赶往怡清宫方向去了。
唐天霄却猜着,这醋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喝不完了。
昨日之事未了,今日又多两位美人刺她的眼,不知会给怄成什么模样。
或许也是他太娇纵了她。
若不是他这般宠着她,事事依顺,她还敢这般任性吗?
不过,想着她因他在吃醋,他又莫名地高兴。
女人的妒历来为男人所厌恶,只因那妒妨碍了男人的寻欢作乐;如果男人没有红杏出墙之心,女人的妒,其实是男人的幸福。
和几位大臣议事完毕,靳七还不曾回来。
唐天霄有些不悦,眼看着几天没管事儿,案前的奏折已经堆得和小山似的,只得耐了性子,先把奏折拿过来批阅。
若有十万紧急的军国要事,自有人用十万火急的法子把消息传递给他。
从六部和丞相那里转过来的折子,拖上一拖原无不可。
他是懒散人,众所周知的懒散人,真的大臣们等不及的大事时,自会请求面奏皇上,或面奏太后,或……面奏沈大将军。
他眯了眯凤眸,示意两名内侍将奏折翻开,一张一张递到他跟前,不过淡淡扫上一眼,便朱笔落下,再由他们一张一张飞快移开,交由别的内侍整理分发。
或准奏,或交各部议奏,或由某相处置,原也简单得很。
懒散皇帝未必便是昏君,勤奋皇帝未必便是明君。
做皇帝同样必须有才气,有悟性,有远超同龄人的高瞻远瞩和隐忍决心。
皇长子显然不够格;不晓得可浅媚生出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其实她远比一般女子要聪明机警得多,哪怕看起来有点笨……
眼前的奏折去了一半,他却神思恍惚了。
他侧头向侍立身畔的卓锐道:“去瞧瞧靳七跑哪里去了。叫他去怡清宫,难不成他贪图凉快,跑水晶宫里乘凉去了?”
卓锐一笑,忙要出去寻找时,那边靳七已跑了进来,却是一头的汗,半点不像曾到水晶宫乘凉的模样。
“皇上!”他上前见礼,却向两边一瞥,先不说话。
唐天霄忙挥手令服侍的宫人退下,才皱眉问道:“莫不是她又闹什么事了?”
靳七嘿嘿嘿地干笑一声,道:“那倒没有。太后送来一位张美人,一位张才人,并没在怡清宫住下。”
“嗯?”
唐天霄叹气,“连太后懿旨也不理了?”
“也不是不理,太后派姑姑送人去时,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立刻答应了下来,据说还塞了不少北赫的好东西给人家。不过说怡清宫里被她折腾得乱糟糟的,一时安顿不下来,因此先送皇上的乾元殿里安置了,等收拾好了再接过去。”
唐天霄不觉抚额长叹:“得了,算她聪明!”
只须这会儿缓上一缓,再有人来追问此事时,她必定推到他身上,说皇上另有处置。
他想护着她,就不能说她矫旨欺君,也就不能不把那两只烫手山芋乖乖接到手里。
要么就把她们留在乾元殿,从此他独寝在乾元殿时得为她备好一缸醋;要么就是由他下旨,把她们放别的宫院去,违背太后懿旨的就成了他。
靳七苦笑道:“淑妃还挺贤惠的,还把皇上赐的锦缎和珍宝赠了不少给二位张美人,所以二张去乾元殿时似乎还对她心怀感激。”
“贤惠?她这贤惠也太刁滑了!”
唐天霄摇头,又问道,“你去这半天,就打听这点子事?”
靳七犹豫着,笑容开始有点难看,“这个……还有一件事,不知奴婢当不当讲。”
他的模样便是想讲,却还故意地顿上一顿,让唐天霄看着好生不舒服,慢悠悠道:“你若不讲便算了。但如果有事故意瞒着,小心朕问你个欺君之罪!”
靳七忙跪了答道:“奴婢不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也是知道的,淑妃和庄世子、成安侯一向有些交情,常会互赠礼物。”
唐天霄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前儿浅媚搬入怡清宫,他们前后送了不少东西来,有珍奇药材,有锦缎珠饰,还有各地搜罗来的小巧玩意儿,好像怕朕会亏待了他们妹子似的。浅媚似乎也还了不少礼,连朕送她的东珠项圈都给庄碧岚了。”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实也未必是给他的。那是女子饰物,给了他,也便等于给了雅意一般。”
显然,他对可浅媚把他送的东西转送他人并不高兴,尤其那人还是庄碧岚。
但若送的是女子饰物,是在向庄碧岚的红颜知己示好,他也发作不出来了。
靳七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禀道:“淑妃把二张送走后,又翻着箱子,拿了两样鲜果、一串从北赫带过来的宝石和一件裘衣令人送出宫,给庄世子去了。”
“哦……”
可浅媚从北赫带来的希奇古怪的各色物事本就多,唐天霄不经意地应了声,忽然给针扎着般蓦地眉眼一跳,立时绷直肩背,“裘衣?什么裘衣?”
靳七低声道:“是一件雪豹皮做的裘衣。据说那雪豹是淑妃亲手打的。”
记起可浅媚披到他身上的那件裘衣,唐天霄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当场吐血。
他一甩袖将案上茶盏砸到地上,怒道:“她……她竟然把送朕的东西转送了别人!”
靳七垂了头不敢看他,卓锐张了张嘴,同样不敢说话。
他立起身,怒气冲冲便往外走,看来是打算找那不知好歹的小女人好好算算帐了。
靳七擦着汗正准备跟上前时,唐天霄偏偏又顿住脚,沉吟着望向飞起的檐角。
天碧如水,流云散淡,柔软了翘檐重脊。
长阶下,芭蕉摇凉,徐筛清影,悦目愉神。
他负手立于阶前,深深呼吸数下,摇头一叹,转过身走回案上,翻开奏折道:“给朕重新倒盏茶来,要凉的。”
靳七战战兢兢应了,一边叫人去倒茶,一边留心唐天霄神情时,眉目却已按捺着平静下来,只眸心依旧有簇簇怒火,腾腾地跳跃着。
而他看奏折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目之所接明明是各部奏折,那飘忽的眼神不知转到了哪里。
许久,只听“啪”地一声,却是他手上的朱笔断了。
笔尖的朱砂画了他一手,红艳得夺目。
他盯着那美丽的朱砂色,愤愤道:“她故意要朕生气,朕偏不生气!”
可惜卓锐和靳七将他端详了半天,怎么也看不出他哪里有不生气的样子。
此刻他分明也需要一缸上好的陈年老醋,好生淹上一淹,才能驱除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然后,——只余醋味。
唐天霄有心要煞煞可浅媚的锐气,处理完堆积的政务,也不去怡清宫,却跑在熹庆宫里,吃了沈皇后泡的好茶,又一起用了晚膳,沈皇后正殷殷盼着他留宿中宫时,只闻唐天霄咳一声,那厢靳七一个眼色,便有宫人捧了两盘东西上来,奉到沈皇后跟前。
唐天霄揽了她肩,微笑着指点给她看,“看这套首饰,一色的千叶攒金,凤纹嵌宝,是朕前儿亲自挑的明珠和宝石交予宫中巧匠所制,据说三十名巧匠赶了两个月才做了出来,瞧瞧漂亮不?”
他温软柔和的气息暖洋洋地扑到沈皇后脖颈,早让她双颊泛红,眸光盈然,却比平时正襟危坐尊贵高傲的模样妩媚百倍。
再看缎盒内的那套首饰时,钗铒钿环俱全,果然都是精雕细琢,连张扬流彩的凤羽亦制得纤毫毕现,端的是价值连城,珍贵异常。
她忙笑道:“皇上这一向事忙,不想还记着为臣妾预备这些。其实皇上所赐珍宝珠饰已然极多,臣妾这都戴不了呢!”
唐天霄待她委实优渥之极,连带对沈家都是礼遇有加,外人眼里,不晓得他待她怎样的千宠万爱,可惜她最想要的,他总是视若无睹。
她晓得他生性风流不羁,又在花丛中流连惯了,不易在谁身上定下心性,只要他待她好,原倒也没觉得有甚不妥。
可今年以来,先有宇文贵妃怀上龙嗣,再有可浅媚妍丽绝俗,却似将他整个心神都勾了去,让她越来越不安,脾气也不由地越来越暴躁。
堆山积海的金银珠宝,并不比他伴她一夕欢愉更让她心安神定。
“戴不了……”
唐天霄却似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悠悠道,“怎会戴不了呢?一天天排着戴,一年三百六十天,可戴上三百六十种呢!”
可女为悦己者容,若无人赏,无人看,她又戴给谁看?
沈皇后心里发苦。
可她既没有宁清妩那样的才气借诗赋情,借琴传意,又高高在上惯了,再拉不下脸来如可浅媚那般将爱意写在脸上,使尽了狐媚子手段去诱夺君宠。
正盘算着怎样良言相劝时,唐天霄又道:“不过这套首饰可不是给你平时用的。朕想着你入宫也有五年了,一直不曾给你好生过个生日。如今天下升平,民富国强,亦有凤仪你辛苦操持的功劳,因此朕已吩咐了礼部,下月你的生辰会好好庆祝庆祝,到时你便戴这套首饰吧。”
他又掀开另一漆盘上的缎布,拉过沈皇后的手一起去摸盘中那明红色的丝缎。
入手沁凉,宛如冰雪。
他执了她手,凤眸含情,脉脉望向她,微笑道:“是海外一种冰蚕丝所织,统共才进贡来这么点。说制成衣物夏日穿了,可清凉无汗,肌理生香。朕想着母后年事已高,不宜贪凉,满宫里也就你配得起这个,因此叫他们染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