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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装的是爸妈结婚时的照片,讽刺的是当时他们满脸相爱的神情。
看着照片中的他们,我不禁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爱情怎能就这样凭空消失?爱是何时离开的?又去了哪里?爱情,莫非像影子一样,有人踩中了,就带着离去?还是因为爱情跟影子一样怕光,又或者,情况正好相反,没有了光,爱情的影子就被拭去,最终黯然离去?我从相册里偷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爸爸牵着妈妈的手,站在市政府前的台阶上,妈妈的肚子浑圆,原来我也参与其中啊。一些我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表兄弟姐妹等围着爸妈,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结婚,新娘可能就是伊丽莎白,假如她同意的话,假如我能再长高几厘米,比如高个三十厘米左右。
阁楼里也有一些坏掉的玩具,都是一些经过我仔细研究,还是没办法完全弄懂它们是怎样制造出来的玩具。总之,身处在爸妈的一堆旧物中,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为我量身打造的世界,而这个专属于我的小天地,就建造在家里的屋顶下。
我面对天窗笔直地站着,看着月亮升起。月亮又圆又大,光芒照遍阁楼的每一块木板,甚至连悬浮在空中的灰尘粒子都清晰可见,让空间显得宁静安详,这里是如此静谧。今晚,在妈妈回家前,我到爸爸从前的书桌上找寻所有跟影子相关的书籍,百科全书上的定义有点复杂,还好透过一些例证说明,我学到不少让影子现形、移动及转向的方法。我的计谋得等月亮升到中央时才能实行,我迫不及待地等待那个时刻,一边祈祷月亮能在妈妈看完连续剧前升到最佳位置。
终于,等待已久的时刻来临,就在我正前方,我看到我的影子沿着阁楼的木条延展。我清了清喉咙,鼓足勇气,以极其肯定的语气断言:“你不是我的影子!”
我没疯,而且我承认当我听到影子以耳语回答“我知道”时,我怕得要死。
一片死寂。口干舌燥的我只好继续:“你是马格的影子,对吧?”
“没错。”影子在我耳边呼气。
当影子对我说话时,有点像脑中响起了音乐,虽然没有音乐家在演奏,却真实得像有一组隐形的弦乐队在身边演出一样,两者是同样的效应。
“求求你,别告诉别人。”影子说。
“你在这里干吗?为什么选上我?”我担心地问。
“我在逃亡,你不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逃亡?”
“你知道身为一个笨蛋的影子的感觉吗?根本是苦不堪言,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从小就觉得痛苦,但越长大越受不了。其他影子,尤其是你的,都会嘲笑我,你真该知道你的影子有多幸运,真该知道你的影子对我有多盛气凌人,这一切只因为你与众不同。”
“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忘掉我刚刚说的话。其他的影子一直说我们没得选择,终此一生只能成为一个人的影子,必须要那个人有所改变,我们才能提升。跟着马格,我不会有什么光荣的未来,这不用多讲你也知道。你能想象当你站在他身旁,而我发现我可以就此甩掉他时,我有多惊讶吗?你有一种非凡的能力,我根本想都没想,这是我绝无仅有的逃亡机会。当然,我有点利用我的体形优势,因为我是马格的影子,我有好的托词。我推开你的影子,占了它的位置。”
“那我的影子呢?你把它怎么了?”
“你说呢?它得找到可以依附的东西啊,它跟着我的旧主人走了,现在应该很头大吧。”
“你对我的影子耍的手段实在太卑鄙了,明天,我就把你还给马格,再把我的影子接回来。”
“拜托你,让我跟着你吧,我很想知道作为一个好人的影子是什么感觉。”
“我是好人?”
“你能成为好人。”
“不,我不能留你,最后一定会被别人发现这其中有古怪。”
“人们连他人都不会关心了,更何况他人的影子……而且,我生来就懂得隐身暗处,只要靠着一点练习和一点默契,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但你至少比我高大三倍呢。”
“现状会变,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承认在你长高前,你得低调一点儿,但一旦你开始发育,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你啦。想想看,有一个高大的影子是多好的优势啊,没有我的话,你永远也不会参选班长,你以为是谁给了你自信?”
“原来是你推我的?”
“不然还有谁?”影子坦承。
突然,我听到妈妈的声音,从阁楼下面的楼梯传来,她问我在跟谁说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跟我的影子对话。毫无疑问,妈妈会说我最好去睡觉,别在那里说蠢话。当你真心跟他们说正经事时,大人从来不会相信。
影子耸耸肩,我感觉到它理解我,我离开天窗,影子就消失了。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我和爸爸去打猎,即使不喜欢打猎,我还是很高兴能和爸爸在一起。我跟着他走,但他一直没有回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杀死动物的念头没有为我带来一丝愉悦。他要我做先锋,穿过无边无际的田野,被阳光烤得焦黄的高大野草遍地丛生,随风起伏。我沿途得不断击掌前进,把斑鸠吓得飞起,好让爸爸射杀。为了阻止这场屠杀,我尽可能缓慢前进。当我任由一只兔子从我两腿间窜逃,爸爸怪我一无是处,只会赶出低劣的猎物。正是这句话让我发现,在梦中,这个远方的男子并不是我爸爸,而是马格的爸爸。我竟然变成了我敌人的角色,而这一点儿也不愉快。
当然,我变得更高大,也比以往来得孔武有力,但我却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悲伤,就像被一股忧愁牢牢侵袭。
狩猎结束后,我们回到一间不是我家的房子。我坐在晚餐桌上,马格的爸爸在看报纸,妈妈在看电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在我家,我们都会在餐桌上聊天,爸爸还在的时候,他会问我一天过得如何,而爸爸离家后,就换成妈妈问我。但马格的父母完全不在乎他有没有写功课,我本来应该觉得这样很赞,可是却完全相反,我了解到这股突然的心酸所为何来:即使马格是我的敌人,我依然为他、为笼罩在这间房子的冷漠而难过。
闹钟响时我正处于茫然状态,我的呼吸急促,全身像发了一整天高烧般疼痛,但为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而如释重负。我打了一个大哆嗦,一切又恢复正常。这天早上,光是置身在自己的房间就能让我感到幸福。梳洗时,我想着该不该把这些际遇告诉妈妈,我很想跟她分享秘密,但我已经可以想象到她的反应。
下楼到厨房,我第一件急着要做的事就是走到窗户旁。天空灰蒙蒙的,地平线上完全看不出一丝天气转晴的征兆,套句爸爸每次因天气取消钓鱼时说的话:天空灰得连做水手的白裤子都不够。我冲向遥控器,打开电视。
妈妈不懂我为何突然对气象大感兴趣,我骗她说我在准备一份关于全球变暖的报告,还恳请她不要一直打断我,让我听天气预报。女主播正宣告:一波强烈低气压带来多云的锋面,将持续盘踞几天。如果太阳不能赶快回来,我会超级无敌沮丧,因为只要有这些云层在,我就完全没机会见到影子出现,当然就更不可能把马格的影子还给他。我背上书包,牵肠挂肚地去上学。
吕克把课休时间都花在长椅上,反正受限于夹板和拐杖,他也没什么事好做。我在他身旁坐下,他向我指指马格,这个大笨蛋正忙着和全班同学握手,并装出一副对女生们的讨论很感兴趣的模样。
“嘿,扶我起来走走,我的腿都麻了。”
我扶着他,一起走了几步。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正当我们走近马格时,暗沉的天空突然凿出一线光明,我立刻望向地面,真是一团混乱,所有的影子交错,就像在开什么“秘密会议”——我们刚从上一堂的历史课上学到这个词。马格转向我们,投来一道不欢迎的眼神,要我们自觉一点儿,不要进入他的领地。吕克耸耸肩。
“来吧,我得跟你谈谈,投票日快到了。”他拄着拐杖说,“我要提醒你,星期五就要选举了,该是你做点事、打出知名度的时候了。”
吕克仿如大人口吻的话响起,看着他如此蹒跚、背部微驼,我顿时又陷入奇异的幻想,我再度看到我俩,比我上次看到在面包店的影像更老,没想到我们的友谊维持了一生啊。吕克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了,稀疏的头发一直延伸到发顶,他长了皱纹、面容憔悴。还好让我欣慰的是,他湛蓝的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问他。
“我不知道,现在就该决定这些了吗?”
“没有,不一定,哎呀,我也不知道啦。只是如果你现在就得选择的话,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应该是继承我爸妈的面包店吧。”
“我指的是,如果你可以选择其他职业呢?”
“我想跟查布洛先生一样,当医生,但我不认为有可能做到,妈妈总说要应天顺时,面包店的客源很快就不够维持生计了,自从超市开始卖起面包,我爸妈就很难收支两平,所以啦,怎么可能帮我付医学院的学费啊!”
我知道吕克不会成为医生,我从我们一起共享巧克力面包和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时,从我看到他坐在收款机后方之后,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吕克会留在小城,他的家庭永远没能力负担他长年的学费。
但另一方面,这也是个好消息,代表他们家的面包店在超市战争中存活了下来,只是他永远不会成为医生。我不想告诉他这些,我估计这会让他难受,甚至可能让他丧志,毕竟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真的很有天分。于是我闭上嘴,守住这个秘密,毕竟当前我每踏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还要顾着监视每一步步伐,即使天气不好,一有破云而出的微光时,我们就无蔽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