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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再转头感觉着越发凌厉的气场,戚云泽低叹一声:“这两个孩子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说着,他随手拗了旁边的一截树枝,闭目半晌后,平平刺出。
激烈振荡的气场在一瞬间凝滞静止,气场中不断移动的灰色人影也在同时停下。
剧烈的喘息着,站定在地上,苏寒凛脸色略带着些苍白,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一袭灰衣也已经被汗湿透,正紧紧的粘在身上。
半晌,苏寒凛压下了胸中翻涌的内劲,张开眼,向着戚云泽行了一礼:“师父。”
细细的打量着苏寒凛,半天,戚云泽才叹息了一声,说:“先坐吧。”
“是。”点点头,苏寒凛先伺候戚云泽坐下,自己才坐到了对方对面。
“寒凛,”沉吟着,戚云泽说,“五年前你不听我的规劝,擅自闯山的时候,我曾说给你五年的时间去考虑,若你到时觉得错了,那我就再次带你回山,将毕生所学倾心相授。若……”
“若我还是执意如此,那师父你就为我卜一卦、卜一卦我和他之间的事。”接下去的话,苏寒凛替戚云泽说完。
“……看来你的答案还是一样,”纵然来之前已经有了准备,但真正听到自己的爱徒毫不犹豫的放弃继承自己所学的东西时,戚云泽还是惋惜不已,“就算你在这里一点都不快乐?”
“我……”苏寒凛刚开口,就被戚云泽打断。
“别否认,若真的快乐,你眼下也就不会独自一人在这里练剑了。”
“……是。就算再难受,只要他还在这里一日,我就不会离开半步。”沉默半晌,苏寒凛点头,说得平淡。
“就算……他本不需要、甚至厌恶你?”轻轻的说着,戚云泽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脸色变得苍白,苏寒凛微微闭眼,低声说:“师父,我什么都能顺着他,唯独这件……”
然而事实上,君莫言最希望的,除去杀了十五年前参与那件事的人外,便是让他消失吧?
让他消失……他分明,是最不希望君莫言受伤的人,却偏偏总是将他伤得……最重。
无力的扯出一抹苦笑,苏寒凛闭眼,心思不由飘到了以前。
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久到已经模糊不堪、久到只能在梦中出现。
久到……他每次在梦中回忆后,不得不面对独自醒来后越发冰凉刺骨的晨光,连回想梦里的情景都不能。
只是,在那时候,他却愿意对他笑,愿意信任他,愿意将他放在心里……这么想着,苏寒凛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很轻很浅、仿佛一碰就会破碎消失,却让人觉得分外温暖柔和的笑容。
“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看着苏寒凛的样子,戚云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他微微皱眉,挥去心中怪异的感觉,问。
并不诧异自己的师父竟然会这么问,苏寒凛只思索了一会,就开口:“十五年前,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只不过最后被压了下来。”
“十五年前,先帝曾极为宠爱的一位妃子过世。明面上说是害了病,其实是被人下蛊,被虫子从身体内部啃死的。”苏寒凛缓缓的说。
听到这里,戚云泽动容,神色里已然有了几分不满:“不论有何深仇,这手段委实过于残忍。”
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湖中、朝堂中、甚至只要有人的地方,争斗仇恨就不会停止。作为一个过了半百的老人,戚云泽自然能明白其间的道理,多数的时候也能包容这些。但却无法接受像这种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做的出的报复行为。
“等到最后发现的时候,那位妃子只吊着最后一口气……身上有些地方甚至被虫子咬穿了。她……是莫言的生母。”微微苦笑,苏寒凛的神色有些茫然,“那一次,莫言几乎发狂,连着上了两三个侍卫才将他制住。那时……我也在场。他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我,我却没有动一下……”
“……没有动一下……”闭着眼,苏寒凛声音沙哑,像是最深的绝望、最沉的呜咽。
毕竟不是常人,仅一会,苏寒凛就克制了心情,继续说:“后来,莫言醒来,记得一切,尤其是他生母最后的惨状,却独独忘了所有关于我的事情,所有……再次见到我,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只是那时,不,甚至现在,苏寒凛却真的希望君莫言没有忘记他——哪怕是将他恨入骨髓也无所谓。
“……寒凛,”久久的沉默后,戚云泽开口,“还记得我以前给你卜的结果吗?那次,我并没有敷衍你,结果也确实是那样——你若继续和他在一起,有生命危险。或者你、或者他。”
本来眉心紧皱的苏寒凛在听到最后,突然松开,“师父,你的意思是,劫可以转移?”
没有直接回答,戚云泽反而指着夜空,说:“寒凛,你看北边那离得近的两颗星。”
“……有些黯淡。”虽着急着知道结果,但苏寒凛还是克制着自己,认真的看了看后,回答。
“没错,确实有些黯淡——至少比五年前黯淡。”点点头,戚云泽说,“那两颗,是你和他的本命星。一山岂容二虎?你和他都有帝王之相,本命注定相克,若强要在一起……性命堪忧。”
“师父,这性命之劫是否可以转移?”然而听完后,苏寒凛却只是追问之前的问题。
“……可以。”尽管知道对方这么问的用意,戚云泽却还是告诉对方事实,“若相克之物没了,不管是哪一方,都必将大方异彩。”
“是么……”隐隐松了一口气,苏寒凛神色间大为放松。
“……寒凛,”看着对方的样子,戚云泽终于确定不管多说什么多做什么都无用了。深吸一口气,他缓缓的到,“以前师父告诉你,星象师要信命——若连卜卦的我们都不信了,别人又怎么信?现在,师父再告诉你……命,可以改。”
神色肃穆,戚云泽缓缓的说:“在星象师间,从很早以前就流传着一句话:‘信命的,是凡人;违命的,是蠢人;改命的……’”
“……是痴人。”
第八章 追忆
皇宫 隐沙殿
“她是谁?”一位穿着仆妇衣饰,五十多岁,不施脂粉,却保养良好,皮肤漂亮得像是三四十来岁的妇人瞥了一眼蝶信,冷淡的问。
“皇上最近要的一个小婢女。”轻轻的敲击着桌子,常顺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
“皇上要的?”一挑眉,妇人的眼神变得锐利,微微抬高下巴,她上下打量着蝶信,纵使仆妇的衣饰也掩不了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高傲和贵气。
打量一番后,妇人皱起细眉,明显不甚满意,但还是勉强开口,问:“什么名儿?”
“蝶、蝶信,婢子的名字叫蝶信。”乍一听见问话,蝶信忙不迭的回答。
如果说刚才妇人脸上的表情仅是不满,那现在,妇人的表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厌恶嫌弃了:“连个话都不会说么?当上面的人问你话的时候,要先说‘回’字,事情也必须尽量挑着简洁重要的回答!”
言罢,她又转过头对常顺说,带着几分薄怒:“什么都不懂的东西,带回来做什么?如果要乖巧会做事的丫头,只要说一声,我会拿不出来?”
“是皇上指名要的……”摇摇头,常顺说,“她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神色一冷,妇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杀机。
“夫人!”注意到了那抹杀意,蝶信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
“算了……皇上说过放人了,何况这丫头倒天赋异禀,竟然会传说中的隐步。”挥挥手,常顺说,“若非这丫头有这不常见的功夫,就凭那些崽子竟然疏忽到放了一个大活人进去,我就要让他们去万蛇窟里面绕一圈。”
静静的听着,妇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半晌,她扑哧一笑,竟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姿态,让本来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的蝶信呆了一呆。
“我看后面一种才是你真正理由……”轻轻摇头,见蝶信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妇人有了一丝讶异,“算了,既然这丫头有这本事,就交给我训练一段好了……不过看她一脸呆相,只怕也没多少资质。”本来说得还好好的,但到了最后,看见蝶信不太机灵的样子,妇人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你要怎么训练?”瞥了一眼地上的蝶信,常顺问。
“老鬼,什么时候我训练人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眯了眯眼,妇人眼里有了一丝煞气。
无视妇人的挑衅,常顺只是淡淡的说:“一个影子不需要多机灵。”
“影子?……”微咦一声,妇人恍然,“确实,现在学什么都不太好,我们也不缺机灵的婢女和武功高强的护卫。只是当这些人都没办法的时候,她的隐身法子或许能起到点用处……偷袭报信都不错。”说到这里,妇人转怒为喜,说,“到底还是毒君子有办法,不怪小姐当年那么器重你。”
“多少年了,提过去做什么?疯妖姬。”沉默半晌,常顺说。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都不会忘!小姐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却生生为那个人折了翼,甘心入了这藏污纳垢的地方。结果呢?结果……”冷笑几声,妇人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猛然听见室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便有一个人影撞撞跌跌的穿过层层纱幕,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小少爷也没有忘,不是吗?”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半晌,妇人阴阴的笑了起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怪异,像是混杂了怜惜、欣慰、阴狠种种情绪,让妇人的脸轻微的扭曲起来,“小少爷没有忘、我也没有忘……”缓缓的将脸凑近常顺,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疯狂,妇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当初参与的人一一挫骨扬灰,祭奠小姐在天之灵……在那之前,不论是谁想忘记小姐受的苦、受的痛,我都不会放过他……我会让他很后悔,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