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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事先约定好的——司马迁在信中写明,等全部传完,卫真就在一片绢上单独写一个“完”字。
“完”这个字硃安世本来不认得,还是韩嬉教他:“完”字上面一个屋顶,下面是个人。这个人头上扎着一条绢带,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说明事情做完,迈开两条腿,表示准备出门往外跑。
硃安世正笑个不住,忽听到屠长在外面唤他。他忙藏起绢团,走出门去。屠长命他赶紧杀十只鸡,厨房等着用。他便去鸡圈抓了鸡,提到屠宰台上,提起刀准备动手宰杀时,不由得又嘿嘿笑起来。
阿绣在一旁听到,忙问:“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硃安世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完了。”
“什么完了?”
“全部传完了,今天是最后一句。”
“太好了!”
硃安世又嘿嘿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生平第一次如此耗尽心血做一件事情,每天等着盼着,现在事情终于完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望向墙外太液池的方向。心里一算,从第一次见驩儿,到现在已经七年,驩儿今年已经十四岁,再不是个孩童,而是个少年郎了。不知道驩儿现在有多高,样貌变了没有?常年囚在石室里,一定又瘦又苍白。
随即,他又想到郦袖和儿子,分别已经十一年,不知道郦袖现在是何等的风韵,儿子郭续和驩儿同岁,也已经长成个少年郎,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这个父亲?现在,我已是这般残丑模样,还能去见他们吗?他们见了我,一定会害怕、厌恶……
他一阵难过,不敢再想,按紧手底的那只鸡,狠狠一刀剁下去。
过了两天。
阿绣把最后一句刺在硃安世背上,涂过墨,擦拭干净,叹了一口气,道:“好了,终于完工了。”
硃安世全身已经刺满了字,胸背腿臂上盘着八条青黑长蛇,蛇身上纹理细密婉转,看起来杀气腾腾。
“你要走了。”阿绣微微笑着,眼中却隐隐流露羡慕不舍,脸颊上的黥印越发显得刺眼。
硃安世已经想好:“等我出去后,见到太子,一定求他救你出宫。”
“多谢你!”阿绣笑着叹了口气,“可是,我出去做什么呢?当年我爹娘被人揭发告缗,被斩了头,家早被抄没了,也没有其他亲人。外面又危险,我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一切都熟悉,倒还安心些。”
“你不想嫁人吗?”
“看到我这张脸,谁敢要我呢?”
硃安世看着阿绣,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半夜,硃安世悄悄溜进婆娑宫。
太子事先已在婆娑宫找了个宫女做内应,硃安世按照商议好的,撕了一条布带,打了三个结,钻到侧院,将布带栓在左边第一间寝室门上。
第二天夜里,他又摸到那间寝室外,见窗台上果然放着一个小瓶子,便取了回去。
瓶子里是天仙踯躅酒,喝了可致人昏死,硃安世在扶风时曾逼那黄门诏使御夫喝过。
硃安世私下里向阿绣道了别,将那包写着孔壁《论语》的绢带托付给阿绣,让她藏埋在自己房内。白天做活时,他偷偷取出那瓶天仙踯躅酒,一口灌下,将空瓶交给阿绣,随即倒在屠宰台边,人事不知。
等他醒来时,躺在一张床上,韩嬉、樊仲子、郭公仲站在床边。
“醒!”郭公仲大叫。
“你个死鬼!”樊仲子笑着在他腿上重重拍了一掌。
韩嬉则望着他,微微含笑,眼中竟闪着泪光。
硃安世忙爬起身,头一阵晕眩,韩嬉上前扶住,轻轻让他躺好,柔声道:“还是这么急性子。”
硃安世嘿嘿一笑,问道:“这是在太子府?”
韩嬉点点头:“嗯,是博望苑,太子招待门客的地方。你的‘尸首’也是太子派人从宫中运出来的。”
硃安世忙道:“太子现在哪里?《论语》在我身上。”
郭公仲道:“没……见。”
樊仲子补道:“我刚才已经搜过你身上了,没见到什么《论语》啊。”
硃安世伸手解开衣襟,敞露出胸膛刺青花纹,笑道:“在这里。”
三人一起凑近来看,一起惊呼:“居然是字!”
硃安世将阿绣刺字的事说了一遍,三人听了,连声赞叹。
过了半晌,硃安世才下了床,但头依然发晕,便斜靠在案边,四个人对坐,畅叙离情。
正说得高兴,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衣冠华贵、气度雍容,硃安世一看便知是太子刘据,便撑起身子要站起来。
太子忙摆手道:“硃先生不必多礼,你身体还没有复原。”说着,他坐到正席,询问了一番,之后道:“我已经叫人准备好笔墨简帛,事不宜迟,现在就让他们开始抄录孔壁《论语》吧。”
“好!”
太子传命下去,不一时,三位儒生进来,宫人铺展竹简、安置笔墨。
硃安世脱下衣裳,先露出左臂,给那三位儒生解释先后次序,儒生们便看一句,抄一句。
整整花了三天,硃安世身上所刺《论语》才全部抄录完。
太子大喜,一边命人继续誊写,准备将副本传送给全国各地儒生经师,一边召集博望苑中的儒生们一起参研孔壁《论语》,并使人在长安城中到处传言,说无意中得到孔壁《论语》副本。
儒士们与《齐论语》、《鲁论语》逐字逐句对照,发现孔壁《论语》篇次有所不同,内文差异共有六百四十多字'东汉经学家桓谭(前?—公元56)《新论》:“《古论语》与《齐》、《鲁》文异六百四十余字。”'。
硃安世他们都不懂经学,念着驩儿安危,便求太子遣人去宫中打探消息。
没过两天,太子得到内报,天子和吕步舒都听到了传闻。大家都欢喜无比,等着下一个喜讯。
然而一连几天,宫中并无动静,据说卫真每天仍照旧在给驩儿送饭。
硃安世心里焦急,便恳求太子去天子面前替驩儿求情,太子却面露难色:“孔驩被囚一事,并未向外面透露,我若去说情,父皇定会问我从何处得知,更会怀疑孔壁《论语》外泄与我有关,一旦追查起来,母后都会受到牵连。你不要太心急,现在孔壁《论语》已经传了出来,再囚禁孔驩已经毫无必要。父皇巡游才回来,恐怕还顾不上这点事,再等几日,应该就会释放那孔驩了。此外——我本想让你常住在博望苑,但眼下孔壁《论语》泄出,那吕步舒定会追查此事,一旦发现你在这里……”
“我知道,我们这就走。”硃安世忙答道。
他见太子有避祸之心,恐怕不会再尽力救驩儿,自己身体已残,再顾不得什么尊严屈辱,双膝跪地,重重向太子叩了三个头,恳求道:“驩儿那孩子身世可怜,太子一向仁善,硃安世恳请太子施恩,救救那孩子。硃安世虽然已经是半条废人,但日后只要有用到硃安世的地方,硃安世就算做牛做狗、粉身碎骨,也会报答太子之恩!”
“快快起来,我一定尽力!”
众人拜别太子,樊仲子仍用酒桶藏好硃安世,运回到长安城外田庄上。
硃安世躲在庄里,其他三人每天都去打探消息,一连数日,仍然毫无结果。
太子也似乎开始有意回避,太子府门吏越来越冷淡,既不许他们进,也不去通报。
好在还有任安和司马迁,两人和他们一样焦急。尤其是司马迁,他刚刚陪侍天子巡游北地回来,听韩嬉说知情形,便时刻留心查探,但自始至终,天子从未谈及过孔驩,吕步舒也一直托病未曾上朝。由于没有时机,他也去不了太液池那边,见不到卫真。
硃安世心里躁闷,却无计可施,每天只能以酒熬日。
虽说古本《论语》已经盗出,刘彘、吕步舒已经不必再杀驩儿,驩儿性命多少算是安全了些。然而,刘彘并非常人,从来赏罚无度,喜怒无常。此举恐怕反倒会激怒刘彘,那么驩儿就越发危险了。
硃安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真正救得了驩儿:刺杀刘彘。
一切祸患皆来自刘彘,杀了刘彘,自然就能救得了驩儿,也算为天下人除掉最大之害。
想到行刺,他顿时悔恨万分,将手中一只酒盏捏得凹瘪。那年举手之间,他就可杀死刘彘,如果那日得手,现今太子继位,就不会有后来这些祸事。当日自己却临阵犹疑,错失良机。
但悔之已晚,多思无益。既然这是一条可行之策,再想就是。他振奋起来,抛掉那只瘪酒盏,不再饮酒,回到房中,用冷水痛快洗了把脸,让自己沉下心,细细思忖起来:其一,行刺刘彘,得抱必死之心,你可愿意去死?
他略略一想,随即惨然一笑。自己唯一挂念的无非是妻儿,但现在身体已残,再算不得男人,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们母子?就算他们母子愿意接纳,世人之讥、邻舍之嘲,又怎么避开?我岂能让他们为我蒙羞含辱?除非躲到深山之中,但郦袖愿意吗?就算郦袖愿意,续儿怎么办?他最爱热闹,一会儿没有玩伴就受不得,岂能让他小小年纪与世隔绝?所以,不见最好,不见最好……
想到从此不见,他心里一阵伤痛。
但事已至此,又可奈何?好在我盗出了孔壁《论语》,太子已在四处散播,郦袖若能教续儿读这部书,也算是见到了我。这副残躯,活着只是耻辱,用来换驩儿一命,正好用得其所。
他又继续往下想——
其二,此次行刺,再不可能如上次那般轻巧,你能否得手?
刘彘虽然戒备森严,但未必时刻护卫围拥,必定会有松懈之时。何况还有幸识得司马迁先生,他日常在刘彘身边,必定知道刘彘起居行程。只要他身边侍卫不上百人,我便有得手之机。
至于能否成功,一半在我,一半靠天,我只能尽力而为,若驩儿命该不死,我便能得手。
其三,不论能否得手,行刺都是万死之罪,丝毫不能牵连他人。
首先是郦袖母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