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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逃亡的如今,这个想法亦从未改变过。他仍然在坚持着,并相信有朝一日,终当如愿以偿。
若个书生万户侯?
他要着官服,入大殿,堂皇威武前行,四周百姓夹道欢呼,坐下良驹一日千里。
这是自古多少男儿的梦,自然也是他顾惜朝的梦!
可是这个官宦人家的张老夫人,却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一句惨痛的话。
“勿入仕途!”
顾惜朝的心里第一次有些恍惚。
“宦海浮沉,伴君伴虎,无一日安宁——除非你与之同流合污,若想清者自清,在这奸佞当道、圣听匮乏的朝代,是永远不可能的。”
老夫人的眼睛里几乎就要流了泪水。
“可是,男儿有志,难道不去报国尽忠么?”顾惜朝有些迷茫,虽然只一瞬。
张夫人一声长叹,“若盛世安康,或者良臣贤士居多,虽抛头颅洒热血亦不后悔。可如今这个时代,这个皇朝,为官入仕,只有两个结局,再无第三个!”
顿了一顿,她缓缓的说,“其一,处污浊不染,便是一个死,一生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到头来落得个凄惨结局,为那贪官污吏做了嫁衣裳。其二,便是同流合污,亢瀣一气,狼狈为奸,只换得一个推波助澜,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张夫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顾惜朝的耳中。
他苦涩的问,“难道,再无第三种结局了么?”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诸葛与四大名捕——现在多了个神龙捕头。
他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他们。
老夫人摇摇头,“处夹缝之中艰难抗衡的这第三种人——他们处错了时代。”
这个时代,错了。
“孩子,容我对你说一句肺腑之言,这个朝代,该“破”,而不是“保”。”
一生清者自清的宦家女子,随着仕途浮沉几十载后,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宦海无边,不若一蓑烟雨任平生,采菊东篱见南山,不若江湖之远心自偏,豪情快意酒中仙!孩子,这个时代,错了!”
张夫人的话,一直回响在顾惜朝耳边。
“这天下,这皇帝,为什么还要保?”
若非真正看清看透世态炎凉,受尽迫害与冤屈,对这个朝代真正失望,这样的女子,本不该说这样的话。
顾惜朝在那一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忽然很想去问一问戚少商,如今已入官场的戚少商。
“你觉得是这样么?这个时代,不应该“保”,却应该“破”?”
三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
一路往西安州行去,夏末慢慢变成秋深。
顾惜朝亦换上那身孝服,混入假装出殡的人群里,竟然也一路无事。
大概觉得丧事不祥,没有人将注意力转到这群人身上。众人皆让出道来,让出殡的队伍通过。
顾惜朝到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
走。
没有坐在马背上千里驰骋的追杀,这是顾惜朝第一次实实在在的走着脚下的路走过来的。
他第一次静下心来,看到了沿路的风景。
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
顾惜朝真的在这漫长的路上看到了许多书本中无法告诉他的东西。
他看到的,不是只有几个贪官,不是几有几户人家受到盘剥与欺压。
这条长路上,尽是受尽官家欺凌的百姓,他们被玩弄于股掌之上,没有尊严没有反抗的欲望,甚至没有活下去的助力。
顾惜朝觉得浑身冰冷——哀其不幸的同时,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也许,真的是这样。
不是“破”,而是“保”。
保这样的皇帝做什么?保这般的江山做什么?保这浑浊的世道又能做什么?
他紧紧抑制住自己想要出手相救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冲动,或许换来的,就是张家所有人的不幸。
他忽然又想起了戚少商。
你不是什么“御前”的“神龙捕头”么?诸葛的名捕不是“邪魔无阻”么?
可是你现在在哪里?你看得见这些无辜的百姓在受欺凌么?
你在哪里?你他妈的在哪里?
你还不如我这个坏人呢!
顾惜朝的心里从没有这般的翻江倒海过。
自己心底从小抱定的志向,在最真切的现实里,忽然有了动摇。
那是一种梦想被打破的残酷。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高楼坍塌的那一瞬间,不只是信仰失去。
人生几度秋凉。
现在,正是秋凉。
秋已深。
西安州近在咫尺了。
张大人忽然醒了过来。
从棺材中坐起身来的张大人脸色憔悴,嘴唇苍白,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顾惜朝亦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张大人的眼睛里,是很亮很亮的光。
那种清澈的光,与他的病容有了强烈的对比。
这只能让人感觉到更加的忧心——因为这只有一种解释。
回光返照。
他虽然从未与这个梗直的御史中丞张大人打过交道,可是,他的故事他也是听过的。
敢于直言弹劾六贼之首且甚得圣上喜爱的蔡京,置生死于不顾的这份情操,便是值得任何人去敬服的。
顾惜朝虽然做了被江湖人认为是错的事——可顾惜朝的心里是知道什么是对。
他忽然心里郁郁,只希望自己的猜测不是真的。
只离西安州有不到百里了,很快,真的很快。
很快,张大人就能见到他的兄长了,他们为官多年,一直感情甚好,同患难,共困苦,这灾难使他们各奔天涯,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一别,也已好几年了。
张大人醒来时,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到西安州了么?”
他在想念,他在想念他的兄长——几年不见,兄长在那样苍凉的地方,身体可好?心情是怎样的?
张老夫人轻轻的说,“老爷,还有百里的路程,您再休息会儿,就到了。”
张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已有泪水在隐忍——顾惜朝明白,谁都知道,忽然醒过来,苍白虚弱却有着清醒眼光的老人,代表了什么含义。
张家的大夫赶紧上去把脉,张大人清醒的眼睛里亮着比轻狂少年还要清亮的光芒。
只听他不停的念叨着自己兄长的名字,却忽然的就老泪纵横。
“想我张介绍仲一生为官清廉,为国尽心效忠,却换得一个这样的凄惨结局。还连累了家眷和兄长……”
头发花白的老人从未这般流过眼泪——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戎马一生,清正一生的老人,第一次这样哭的像个孩子。
所有的人都跟着哭了——顾惜朝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在这愈加接近边外的苍凉大地上,只有百里——便可以再见到他的兄长的地方,心力交萃的老人终于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呼吸。
他只是还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兄长,百里之长的路在他脚下本不算什么。
一生忠诚的老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换得这般的一个下场。
“我无愧于国,无愧于君,无愧于自己的心,我只是想让这个天下更好一点……”
话没有说完的老人,再也没有心力去说完了。
顾惜朝执意的没有掉眼泪——眼泪这种东西不该和他扯上关系。
他站在那里,望着天,拳头握的很紧,指节泛白。
抬头看着天的人,眼泪会不容易掉下来。
于是眼泪就真的没有掉下来。
顾惜朝忽然产生了一种很渺茫的感觉——那种抓不到方向的渺茫感。
顾惜朝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路要怎么走的,他看的很清楚。即便受到怎样的打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他还是很清晰知道自己的路。
可是当一个事实,很残酷的,也很真实的事实出现在他面前之后,就是那种“由不得你不信”的感觉。
那是理想的坍塌。
顾惜朝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泪忍住——却终是有苦涩的味道。
这个时代的苦涩。
这一次,不是用出殡的哀乐来掩饰踪迹——忠诚了一生的老人,终于在深秋的时候逝去。
这一次的眼泪,是真的。
这一次的所有人,在朗朗白日下一同恸哭。
他们吹唱的,是李太白的《从军行》。
从投军的那一日,两袖清风,兢兢业业,如许年的张克公,却最终换得了一个客死他乡,连兄长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下场。
可是即便这样,一直在逃亡中的张克公,最爱的,却还是这支曲子,这首诗。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只为斩楼兰。”
张老夫人的眼泪几乎流干,可这个固执的老人却没有停止吟唱。
“愿将腰下剑,只为斩楼兰……”
可是顾惜朝却知道,张大人心里想的,定是委屈。
不若死于沙场,保的是国。
这般的死,是“忠”么?
忠的是国还是君?保的又是什么?这个老人在临死之前,想明白了么?
这哀乐却慢慢的变成了浩歌,从白日唱到了长夜,狂歌一首,百里的路上留下的,是一个忠诚的正直的老人,最后的悲哀。
他只是想让这个天下更好一点——这个时代,什么时候才会变好一点?
顾惜朝忘不了,老人最后的那句话——这话,是生生世世绕进他的记忆里去了。
西安州已近在咫尺。
固靖之咽喉,甘凉之襟带——西夏的蕃书字体,都在隐隐说着这片土地的荒凉。
背靠天都山,前临销黄川,这片荒原上曾经有那样豪迈的人民。
是不是能看见曾经那个俊美无俦的皇帝与自己的情人纵马驰骋,消暑怡情的痕迹呢?
可是这些,都是传说,都是别人口中讲述的故事——故事总是爱说的美好,说的秀丽。
可是实际上的西安州,张克公的兄长张叔夜现在所在的地方,却是黄沙飞石,狂风呼啸,一片荒凉。
顾惜朝忽然觉得熟悉。
是的,曾经他也去过这样一个地方——它们很相似。
似乎边关的地方总是那么相似,一样的荒凉一样的寒冷一样的人烟罕至。
那个地方,是生于江南水乡的自己第一次见到的豪迈——原来那就是边关。
男人,是不是就该到这样的地方去,收取关山五十州呢?
那个地方叫做连云寨,那个地方曾经有个戚少商。
可是这个地方,这个叫西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