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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朋友的,钟叔帮忙晾一下,我明天还他。”
“好的。”
大大的屋子,在雨夜里倍显冷清。
上楼的时候,踢踏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回荡着,端木宁总觉得,这个地方更适合拍摄恐怖片,而不是给人住。
轻轻叩了叩楼上的门,然后自顾自地推开来,走了进去。
窗前站着的女人,栗色的大卷发搭在肩膀上,穿着简单的睡衣,露出雪白消瘦的手臂。手指夹着烟,点点火星格外鲜明。
端木宁皱了皱眉,唤了一声:“妈。”
女人回过头来,直直盯着端木宁,声音冷冷的:“你回来了?”
“嗯。”
“这么大雨,你打电话来不让钟叔去接,是谁送你回来的?”
“同学。”端木宁简单回答,不想多说。
女人扔掉了燃尽的烟头,轻轻叹了口气,“宁愿坐自行车也不让人接?”
端木宁沉默。
“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行了,去洗个澡快些睡吧,我要到外地几天,你自己照顾自己。”
说完,又抽出一支烟来点上。
端木宁顿了顿,这才轻声道:“妈,我报名了这次的奥赛,想请个家教辅导一下数学。”
女人吐出一团烟雾,淡淡道:“自己决定吧。”
端木宁点了点头,退出去之后,轻轻关上房门,想了想又推开来,轻声道:“妈妈少吸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女人似乎有些震惊,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颤抖。端木宁轻轻笑了笑,关上了门。
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照片。
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孩。
所谓的全家福照片,懂事之后才知道,那上面的男人,是继父。
而亲生父亲,一直都没有记忆。
后来,连继父都跟母亲离婚了。
跟着母亲生活了这么多年,辗转奔波,母子之间算是相依为命,却依旧没什么共同话题。哪怕天冷的时候,说一声多加点衣服,都觉得尴尬。
或许是两人骨子里都太过淡漠的缘故?所谓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丝毫都体会不到。
端木宁轻轻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到笔筒里那只醒目的棒棒糖。
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糖纸都有些褪色,里面包着的……泥巴,也干成一团,甚至缺了个大大的口子。
周放啊……
小时候,很多孩子们骂他大坏蛋,他总是骗孩子们吃泥巴,吃生鸡蛋,吃树叶,没让大家吃粪便,算是他还有点儿良心。
这只棒棒糖应该是搬走的那年,周放说要娶自己当压寨夫人的时候,送的“聘礼”。
端木宁把棒棒糖握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又塞了回去。
那时候已经五岁了,关于周放的事情其实一直都记得。
并不是自己记忆有多好,只是,一直被关在房间里背唐诗的单调而寂寞的童年中,周放是最鲜明,也最值得怀念的记忆。
所以才会那么深刻地记得,才会那么执着地,刻意去记着。
小时候小区里孩子很多,陪自己玩的却只有周放一个,林微也不过是周放的跟屁虫。
虽然跟他在一起是被玩弄居多,可那时候的智商,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玩弄了,被卖了还帮他数钱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乐此不疲,自己似乎也心甘情愿。
“周放是坏人,不要跟他玩。”
小孩子们都这样说,一边说一边扔泥巴。
端木宁每次都跟他们吵得脸红,林微也不帮他,只是把他拉到角落里,语重心长状:“小宁你别跟他们争,他们不懂事!不要跟不懂事的孩子说话!”
端木宁点头,跟林微一起默念,周放是好人。
于是心情便好了起来。
现在想来,虽然小时候被他骗了那么多次,哄了那么多回,生鸡蛋也吃过,泥巴也抓过。
可是,他还是有点好处的。
寂寞的童年,有他在,整个小区都变得热闹起来,被人欺负了也可以找他报仇。
他虽然会骗小孩们,却在孩子们哭的时候抱起来乱亲一通,用糖纸包一团泥巴送来当礼物。
他还教大家写字。
那时候,小区里只有他一个人上学,其他的孩子都没到年龄,于是周放每次放学回来,就特别自豪地给大家炫耀他学会的生字。
树荫下,周放握住粉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木头加木头就是林,所以啊,林微你就是两块木头。”
“宝盖头,加一个丁字,就是宁,小宁的宁,圆圆的,很好看吧?”
“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宝盖头吧,反正你记得怎么写就好,记得啊。”
“温婷……那两个字太难看了,我不想写。”
周放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臭屁的样子,好像他什么都懂,好像他自己就是个移动的活字典。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种装酷的表情,至今还记忆犹新。
写出来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当时觉得好神奇,暗地里还崇拜着他。
于是回家的时候,拉着妈妈的衣角,兴奋地说
“妈妈,你给我生个哥哥吧,好不好……”
妈妈淡淡地问:“你要我生个什么样的哥哥?”
“周放那样的。”
“哦,十年以后吧,我给你生一个。”
得到许诺,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时候太小,不懂妈妈的回答只是敷衍,只知道,真的很想要一个周放那样的哥哥,整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在床上听他讲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故事,听他用怪异的音调唱着莫名的歌。
五岁时的期望不可能实现了。
十年以后,再次跟周放相遇,他却全都不记得。
端木宁嘴角扯开个冷笑,拿起泥巴糖,转身欲投向垃圾桶,想了想,又收了回来。
亏自己还一直记着他的好处,当他是哥哥一样尊敬着,没想到那个人依旧是一副痞相,到处调戏人不说,连对于自己来讲最为珍贵的那段记忆……都不记得了。
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点难过。
倒也很庆幸,幸亏没有他那样的哥,要不然,岂不是从小到大都要经受非人的折磨?
怪不得林微那么好脾气,都是周放给折磨出来的吧,受得了周放的调戏,林微才能磨练出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定力。
端木宁拨了拨笔筒里的泥巴,轻轻笑了笑,拿出手机给周放发了条信息。
“我想请你做家教。”依旧是平淡无波的陈述句。
正在喝水的周放成功地喷洒了一桌面,被呛到,按住胸口咳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孩子啊,你是不是发烧了?请家教请到我头上?”
“你比我高好几个年级,我那点题目你应该没问题吧。”
周放笑了笑,这孩子居然用激将法,唉,可惜激将法确实是自己的软肋,百激百中。
“好吧,我亲自教你。那个……你们期中考过了吧,你考多少分来着?”
端木宁想了想,老实回答:“数学满分,语文九十五分。”
周放嘴角抽搐片刻,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心虚了。这么强的孩子哪用教?自己现在回头去答五年级的数学卷子,说不定都答不到满分啊……实在是对火星文般的数学公式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这样吧,我介绍我同学给你。”
“不喜欢陌生人教。”
“那请林微教你啊,他成绩很好的。”
“不想请他,他太忙了。”
“那……你就是喜欢请我了?”
端木宁沉默片刻,发回去一个字,“嗯。”
周放对着手机笑了起来,继续调戏,“哪种喜欢啊?”
不知为何,端木宁竟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于是转移话题:“那你同意了,下周末到我家好吧。”
“到你家啊,要不要买礼物给你?吃巧克力吗?”
端木宁看了眼那一行字,决定自己还是小人不计大人过,不理会他的调戏比较好。
于是没再回复,把手机放回桌上,转身进了浴室。
倒是周放翻来覆去看着那几条短信,愣神好久。
居然有人请老师痛恨的问题学生当家教啊?是自己在梦游,还是端木宁脑子里有神经细胞造反了?
次日上午最后一堂课,周放肚子饿得咕咕叫,趴在桌子上等待下课铃声。
同桌捅捅周放的胳膊,“老师在温柔地注视着你。”
周放抬起头冲老师一笑,又趴下了。
下课铃声响起,年轻的女老师淡淡地看了周放一眼,“跟我到办公室。”
于是周放垂着头跟老师到办公室,接受批评。
“都高三了还这样,你想不想考大学了!”
“我知道你讨厌数学,可数学在高考中占的分数那么大,你不想学也得学,周放啊……”叹了口气,女老师拍了拍周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自己对将来没有任何打算吗?”
周放沉默片刻,笑道:“说实话,我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一天一天数着过。”
“你就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活着?!”老师生气了,大道理又摆出来。
周放耸肩:“为了活着。”
见老师脸色阴沉,周放咧嘴,笑得无比灿烂:“老师,我觉得人活着吧,就是为了活着。那些为了钱为了权为国做贡献的理想,我没有……为了算计这个,为了得到那个,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干什么?就比如高一成绩最好的那俩孩子,林微和萧凡,老师您没见,他们学业压力太大,性格都极度扭曲了啊。”
老师脸色更沉了,周放还在那继续耍嘴皮:“再风光的人,死了以后,不就一把灰吗?我的目标是:能养活自己,再养活老婆孩子就更好了……”
“别跟我耍嘴皮,你把百川社的一半心思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每次数学都不及格!”老师怒视周放。
“哦……”周放点点头,“我下次争取及格。”
看着眼前一脸无赖样的周放,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吃饭去吧,看你一节课都按着肚子。”
“谢谢老师。”周放笑着鞠躬,转身飞出了办公室。
到了门外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