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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当真想杀了他罢。”
帝无极没有应答,小心翼翼地将所有腐肉都割下来,敷了止血药和解毒药,缠了绷带。
皇戬盯着满地的血,喟叹道:“很妙的借刀杀人。”
“他还有用。”
“啧,你果然还是碍着太傅的面子才留他性命罢。不然,剑稍稍错位,不就解决了这个麻烦?”
“换了你,你会杀?”
“师父……师即父。太傅的面子,我也不能不给。”
帝无极斜瞥了他一眼,转过身:“若这白毛狐狸不是银发之人,大概必死无疑。”
“是啊,流了那么多血,脏器也割了不少,不死才怪——果然是狐狸之身。”
这狐狸也有弱点。当年能造出黄泉至毒,如今却解不了自己中的剧毒。是对方太过强大,还是太了解他了?那时候的勾结合作,果然不过是汝王和景王下了套,利用周简两家,欲借机击垮池阳罢。如此说来,这人已经很清楚周重霂作为修行者——至少是制毒者的能力。他是否还熟知他的灵气灵力?此番遭遇,他可已经察觉这狐狸的身份?
能在京城大阵中行邪术,他在角吟的时间必定不短。十几年来竟能在国师的眼底下行事,是更甚国师们的高人……抑或……
沉吟了一会,发觉伤者的呼吸声有些改变,帝无极忽地一笑:“醒了?”
重霂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沉默下来。
“这个时候还敢夜探,死了也活该。”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就算遇见此人,你还是敌不过。”仿佛回避厌恶物事一般转眼便离了三四丈,帝无极在玉案后坐下,自顾自斟了茶,无视自己满身的污血,喝得甚是愉快。
皇戬黑着脸斜视着他,不多时,凑上前也讨了一杯。
重霂依然合着眼,平静地回道:“我的确敌不过他。但总归遇上了,较量过了。哪像一些人……连对手的衣襟都未碰过。”
好像并不在意他话中的讽刺般,帝无极依然气定神闲地啜着茶,轻轻摇晃着茶盏。“那么,与敌方惨烈搏斗了一番的这位,可有收获?”
重霂一时似乎噎住了,好半天也未回话。
帝无极也不趁机出言反讽,仍是静静地望着茶盏中细细的波纹,好似正期待着对手发言,又好似已经洞悉一切。
时间似乎停滞了。
作壁上观的皇戬忍不住出声道:“他八成昏过去了。”
帝无极抬眼,嗤笑道:“当真昏了才好。”
榻上人的呼吸猛然重了起来,断断续续道:“那人……蒙着脸,裹着几层袍子,身量一般……没有出声。”
帝无极的声音仍然平淡,平淡得带着些微冷色:“直说罢。你不仅没看见他的相貌,也不知他的年龄,甚至连‘他’与‘她’也分辨不出。”盯着茶盏中荡漾着的微光,他低低地笑哼了一声,又道:“既是如此,你与我有何不同?”
皇戬摇首笑道:“自然不同。重霂公子可是亲自试了那人的身手,受了重伤而归。不过,对方经这一战得了什么成果就说不准了。”
重霂又静默了一会,这才闷闷地应道:“我化作中年男子的模样,他们认不出来。灵力……也加了障蔽。那人的力量尚未恢复……不可能识破。他能伤我,也是有数人相助之故。他受的伤……中的毒,也未必比我轻。”
“以你的意思,那人好似并不住在汝王别邸里。”
“我也很意外,他的确是打算离开……”
“不然你也寻不到机会罢。”
“还没有跟上就被他们伤了么?到底还是不清楚那人的底细。洛无极,你说他还能有什么用?”
“不住在他们别邸,另有更好的藏身之处……”帝无极微微笑着放下茶杯,冷看了重霂一眼,“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皇戬颇不苟同地叹气道:“意想不到之处么?角吟城这么大,你从未着意过的地方少说也有成百上千处罢。要怎么找?”
“帝无极,不是让你别插手么?!这个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帝无极恍若未闻,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倒是皇戬闻言望向伤者,笑道:“他看起来没有插手的意思。不过,周重霂,孤对此事很有兴趣。”
“这与殿下无关。”银发美少年化成了五岁小童模样,冷冰冰地回应。
皇戬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你这付模样……孤出不出手,也由不得你了。”
重霂如小兽般戒备起来,绷紧脸,没有再言语。
帝无极忽然立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皇戬见状,忙快步追上:“你去哪?我可不想同这家伙单独相处!”
“洗浴。”
“都被你连累的,我也该洗洗了。有人侍侯么?”
“回池阳便有人侍侯了。”
“……真不杀?往后可没这种好机会了。”
“不到时候。”
超越国师们的高人定是不存在的。既然如此,那便是熟人了。通悉了时国师性格和行踪之人。
要知道行踪不难。闭关、出行诸事,了时定然会事先通知两方。然而,他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回来,却是不定的。虽是如此,那人也从未出过漏子,可真值得推敲一番了。
不是此人过分谨慎小心,便是了时身边也有了探子。
不过,他蛰伏在献辰多年,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几个片断从脑中闪过,快得分辨不出画面上的是什么。帝无极散开长发,跨入水池内。或许,再给他些时间便能找出这人了罢。可惜,之后都得在圣宫斋戒沐浴,得不到新的讯息。
如今只知道——不住在汝王别邸,一直身处京城某个角落,且谨慎小心的人。或许,他便是那最不该在的地方的人。
好似已经看穿了什么,帝无极幽深的眼瞳微微眯起来,弯起唇,寻了块石头坐下,任温水拍打洗刷着身体。他向来不会随意信任他人。而且,这个时候还能信任些什么人?
皇戬趴在他身边的暖玉石上,懒懒地舒展着身体。“没事笑起来,想到什么了?”
“白毛狐狸终究派上用场了。”
“的确,他的身份合宜,探圣宫再好不过。不过,你有几成把握,那人是圣宫中人?”
“五成。”
“五成啊,也好,剩下的五成就让我管管闲事罢。”
“既是你自己揽下的,自行估量着做罢。”
沐浴之后,帝无极和皇戬神清气爽地回到主阁里。
榻上已没有重霂的身影,连带锦被和褥子都干干净净,空气中也没有丝毫血腥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帝无极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拧起眉看着那张珊瑚枝长榻。
皇戬心情很好地望着他,笑道:“你的暗卫颇会做事情么。可惜,还是揣度不出主子的心思——你也是个难伺候的主。”
一贯地无视他,帝无极低声道:“撤下去,换一张。”
珊瑚枝长榻转眼间便被搬走,不多时便换了张玉榻。
皇戬连道可惜:“这习惯可不好,奢侈浪费么。”
帝无极倚在榻边,淡淡道:“你若是喜欢,那张送你。”
“区区一张珊瑚枝长榻也敢送人?孤还缺了它不成。”太子殿下横眉冷对,转身便要走,末了又回头道,“若是送一张三千红颜图,孤便收了。”
“做梦去罢。”云王殿下想也不想便送出四字作结。
“哼,改天你巴巴地送来,孤还不屑要呢。孤什么稀奇玩艺没有?”
人走远了,抱怨声依稀还在。
帝无极望向天边跳出的红日,不禁展颜一笑。
辰时,一向清寂幽静的圣宫热闹了不少。广场中央,两派臣子俱是神色肃穆地向北跪坐着,静默无比。他们四周,身着素色祭服的修行者来来往往地穿梭,却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坐落在广场正北的宏大白色宫殿便是圣宫正殿。数十根雪白的廊柱支撑着的庞大建筑,仿佛神之庄严的代表者,威严、圣洁、优美。
殿内正中供奉着一块未经雕琢的人形白玉石,据说是此界创世之时,神所遗落的物品之一,因而作为神祭之。
烟雾缭绕的祭台下,帝无极和汝王端坐着,凝神静气。
了时、无间、初言、闵衍居于四方位上,都在闭目养神;重霂和摇曳各捧着个精致的黄铜香炉侍立一旁;三帝一后,洛自醉,皇戬,帝昀和景王都坐在殿门边,静静地望着。
午时正,了时张开眼,轻声道:“两位殿下,斋戒将始,请宽衣。”
他的话音才落,几道帐幕便徐徐降下来,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帝无极和汝王起身解衣。
沉寂了许久的旁观者们忽听闵衍笑道:“好漂亮的身段。”
后亟琰侧眼睇睇洛自醉,举着扇子掩了半张脸,压低声道:“我可好奇得很,那可是连闵衍国师都赞叹的身段呢。”
闵衍国师赞叹的身段又如何?这种时候还能留意这些,这位国师的着眼处可真是特别。洛自醉神色未动,保持沉默。
皇戬悄悄挪过来,轻轻笑道:“陛下若实在好奇,往后不愁没有机会看个仔细。”
“哪有机会?都教你这小子饱了眼福,偏偏你又不懂欣赏。”
“啧,男人的身板还不都一样。”
这大概可算是无聊中作乐了罢。洛自醉瞟两人一眼,但笑不语。
帐幕很快便又消失了,两位王爷都换了身素色薄祭服。帝无极的心情显然不错,勾起嘴角,神情自若,无视了某些人露骨的带着醉翁之意的目光。
了时回首行礼,道:“各位陛下,两位均无印痕。”
三位皇帝颔首,作为年长者的皇颢冷冷回道:“既是如此,便开始罢。”
四位国师一同欠了欠身。摇曳放下香炉,轻轻道:“两位殿下,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