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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立在山顶,原野上的风景一览无余。洛自醉遥望着角吟,连日来因疲劳和紧张而绷紧的脸庞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终于要到了。”
他身后,满身尘土的宫琛长长舒了口气:“虽说眼下还不能放松……我应当不会落到自刎谢罪的境地了。”
“连累宫大人了。”听了此话,洛自醉忍俊不禁。
当日,得知他被封为特使后,宫琛便询问他是否能结伴而行。他自然不会推拒他的好意,登时便答应了。但是,同行以来,偶尔却有些后悔。
当然,宫琛作为旅伴是再合适不过的。谈吐风趣,见多识广,尤其对帝无极了解甚深,时不时便感叹自家主子的奇怪行为和奇怪言论。不过,前提是没有遇到刺客的时候。
自从他们进入献辰境内后,几乎每隔两三个时辰便有刺客来袭。或许是遇过太多杀手刺客,险险地避过几次后,洛自醉倒是仍旧闲适,宫琛却每每提起十二分的警觉。
看他时时刻刻都不安心,洛自醉也十分同情。但无论他怎么开解也没有效果,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四公子莫要低估您对殿下的影响力。虽然殿下在我们这些属下跟前很少提到公子,但我明白,公子于他,比皇位更重要。”
“……宫大人不必担心,有骑卫营侍卫在。”洛自醉笑道。原本他打算仍旧和重霂同行,但重霂却没有出现在后亟琰的登基大典上。据闵衍解释,因为无极托他帮忙,他已经到献辰去了。后亟琰担心他的安危,特地调了自己身边的骑卫营侍卫保护他。
宫琛侧首望了望十几位面无表情的侍卫,叹道:“以公子的身份,再小心些也不为过。”
“到了角吟,想必他们便不敢前来打扰了。”
“四公子想过要暂居何处么?”
“既然他们不敢公然得罪三位陛下,我想住在何处都无妨。而且,在旁人看来,与宫大人同行已有偏向之嫌。”
“殿下怎么能放心?”
“了时国师已经布置好了,摇曳尊者会保护我。”
宫琛摇头笑道:“虽然如此,对方那位高人……”
洛自醉还是首次听他说起汝王和景王的事情,而且,听起来似乎有位相当棘手的人物在。原来如此,这就是无极摒弃前嫌,邀请重霂的原因罢。
思及此,他轻轻笑道:“那就要请云王殿下费心了。”
宫琛这才舒展双眉,颔首。
洛自醉轻夹了夹马腹,骏马扬蹄嘶鸣,撒腿便向山下冲去。
山风呼啸着刮过耳边,视野中,角吟愈来愈近了。
一行人到达山腰时,薄雾已然散尽,角吟城渐渐展露出它美丽的容姿。
追求完美的献辰人,将他们的都城建造得如同一座巨大的艺术品。不仅气魄,而且精巧。巍峨的雪白城墙上刻着栩栩如生的灵兽浮雕;分布在城墙内侧的城楼金碧辉煌;城内高塔顶部垂着串串金铃,随风摇动发出的悦耳铃音似乎传遍了四方;每家每户屋顶都铺设着绚烂的琉璃瓦,远远望去,被折射的日光笼罩的京城,犹如神的殿堂。无怪乎皇室两派都斟酌着战争的时机,不忍毁掉它,毁掉这象征着数万年繁荣的骄傲。
虽然常年在献辰明察暗访,洛自醉却从未到过角吟。一则因他不想接近敌人,二则实在没有闲暇。如今远望着角吟城,他禁不住心生感叹。想必当初无极遥望着这座城池时,夺取这个国家的信念更加坚定罢。如此美丽的都城,他怎么能拱手相让?
“宫大人,虽然双方都顾念着角吟,但汝王和景王也不可能任由陛下们干涉。他们应该明白,三位陛下和四位国师都偏向云王殿下。究竟他们还有什么打算?”
“或许他们觉得能避免以‘仪式’择帝,又或许,他们也有必胜的信心罢。”
也有必胜的信心?这么说来,无极认为自己必将胜出么?洛自醉轻轻一笑,拉住缰绳,骏马逐渐放慢了速度:“宫大人,‘仪式’究竟有些什么步骤?”
“这……史书上从未有详细的记载。只有皇室能参与‘仪式’,所以臣下们都不清楚。我也只知道,此仪式公平公正,无人有怨言。”
洛自醉垂眸不语。他看到的史籍上也没有说明帝位继承人选择仪式的具体步骤。但,参与“仪式”的结果却是很明确的——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作为神所选择的帝皇活下来。无论参加“仪式”的皇族有多少人,都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所有参加“仪式”的人都信心十足,然而,绝大部分人却死去了。
这回大概是五成的机会,活下来和死去的几率都一样。洛自醉俯视着远处的城池。对他而言,这座美丽的都城,远远不及帝无极重要。倘若毁掉它,帝无极便能毫无悬念地登上帝位,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毁灭它。
“四公子担心殿下的安危?”
洛自醉点点头,苦笑:“如果有机会说服他,我会尽我所能。”
“殿下只是想要避免国破而已。献辰只剩下角吟了,一旦角吟毁灭,献辰人的希望也就破灭了罢。”
“他所想的是这个国家,我所想的,不过是他的安全罢了。”角吟灭则献辰灭,他要尽皇族人的责任,他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担忧,才更加确定自己不能失去他。不过,既然他如此有自信,再信任他一回又何妨?
“殿下想要这个国家的执念比那两位要强许多。因此,不论是什么仪式,他都会是活下来的那位。公子教养他长大,应当很明白他的性子罢。”
洛自醉淡淡一笑。他知道,帝无极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或许……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宫大人因此选择了他?”
“第一眼见到他,立刻生了另投明主的念头。”宫琛摇着头笑道,“这位殿下的容颜太过醒目,谁都担心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但,若在他身边多待些日子,无人不折服于他。殿下收服众臣,靠的不是如簧巧舌,不是丰厚报酬的引诱,而是殿下自己的力量。对我们而言,追随殿下,紧跟着他并为他所用,便是最大的成就。”
“有臣下如宫大人,真是他的福分。”
“不,四公子,应当说,有主如殿下,是我等的福分。”
洛自醉难掩笑意。
一路行来,他多多少少了解宫琛的性子。由他的才能和忠诚心不难推测,在帝无极身边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如此也不难明白帝无极拥有绝对的自信的缘由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山麓。
原野上一片荒芜,杂草丛生。看来,京城周边的百姓早已经逃往他方了。不知角吟城内的情形如何。
在荒地上行了一段路,洛自醉便望见一道高约六尺的土墙。土墙外蜷缩着不少衣衫褴缕的流民,不远处还搭起了许多简陋的帐篷。
他勒住马,扫视着周围。
最近献辰南部天灾妖祸肆虐,并且爆发了瘟疫,灾民四处逃散。大多数人选择北上,想到有灵兽保护的京城避难。但是,为了防止瘟疫传入京城,角吟周围早已迅速地筑起了土墙,将他们隔离在外。
如果无人布施,他们便只能在此等死了。
献辰需要新的帝皇,需要新的希望,而且,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便是无极宁愿冒险选择仪式的原因罢。而另一方也似乎打算速战速决。不仅毫不气馁地连续刺杀他,希望在仪式之前让对手崩溃,而且应该还打着直接刺杀无极或者灵王的主意。
如今他已经安全来到角吟,来传达陛下们的决定。他们再也不可能明着下手……那么,暗地里又会有什么动作?
他们决不可能痛痛快快地答应举行仪式罢。毕竟一半生一半死的机会是不够确定的。谁都不希望下地狱的会是自己。
洛自醉跃下马。
流民们已经注意到来者,目光中升起些许恐惧和希望。
宫琛也下了马,低声道:“我军驻扎在京南,难民从南方来,大部分聚集在南边。殿下已经吩咐布施,没有染上病的人应当能活下去。”
“大夫呢?”疫病应当不是绝症,总有法子治疗的罢。
“已经派了军医给病者诊断。我来之前便听说,此病虽有药可医,但来势汹汹,药材不足,实在难以控制。以目下的情况,要筹集足够的药材实在太难,而且必须保证军内的用度。”
洛自醉皱起眉:“三位陛下已经准备召集大夫前来献辰,大约一个月后便能陆陆续续到达。调集药材的时间可能更长一些。”既然是急性病症,多数人应该撑不到那个时候。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腰间取出两个玉瓶:“这些是续命奇药。虽然不多,却聊胜于无。宫大人,请军医斟酌着给病人用药罢。”
宫琛怔了怔,接过去:“可是……四公子……”
洛自醉淡淡解释道:“每年我大嫂都会托人送药,几年来一直积攒着,现下能派上用场也好。在角吟……应当用不着罢。何况,送药的时间也快到了。”
“多谢四公子。”宫琛温煦地笑了,转身吩咐侍从去唤军医。
洛自醉转身,瞧见倚在土墙边的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虽然是夏日,他们却紧紧靠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抖着。两张相似的脸庞上覆着尘沙,眼中没有半分希冀。
此世难得的双生子……
再看他们旁边,不少孩子都仍然有父母照应着。看来,两人或者成了孤儿,或者是被亲人抛下了。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大部分人选择保全自己,这也是生存的本能。但,无论如何,被抛下的人都是痛苦的,绝望的。
洛自醉取出怀中权作早膳的干粮,朝他们走去。
直到他在他们身边蹲下,两个孩子的眼眸转向他,眼中仍只有木然。
他沉默着,将干粮塞入他们手中。
双生子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