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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续百鬼: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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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放松下来,辞掉了非法工作。然后在老师推荐——不,教唆吗?——下,到一家小印刷厂做起包住的工作来。
那家小印刷厂只有一个老爷爷和他的太太,还有定时来上班的小伙计,整年都很闲。
不过闲归闲,却也没有为此经营困窘的样子,真的没钱了,老板也只会说声「伤脑筋呐。」是个非常悠哉的职场。
可是印刷厂虽闲,我却忙得很。印刷厂没工作的时候,我被迫无偿帮忙老师研究。老实说,这就是介绍工乍时的条件。因为多多良大师就以这家印刷厂的二楼做为大本营。
我一点都不感到痛苦,毋宁是乐在其中。帮忙老师,就是搜集和整理资料。这与其说是被迫帮忙,更接近我乐得去做;而且老师也是,感觉比起履用助手,更像是与我共同研究。
我随兴所至地找书、读书,加以分类。
老师每个月有一半耗费在我不太清楚的工作上,剩下一半则埋头研究。
说研究是好听,但我们是门外汉,说穿了就是兴趣。我们和大学研究者不同,没有公费可用,当然印刷厂也不会让我们报销资料费,看在世人眼中,只是平白浪费钱。不管再怎么热心投入,也与经济活动沾不上边。工作赚得的钱大半也都化成了书籍费,现在想想,我还真纳闷自己一直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我完全掌握不到同人志伙伴的下落,说好的重新出版《迷家》也无法实现,但我比以前更深地陷入了这个兴趣领域。
很快地……
老师开始说,光涉猎文献是不行的。
他说实地见闻比什么都重要。仔细想想,老师从战前就一贯如此主张。
我也不是不懂老师的主张。在美军占领下,出版业界实在无法正常发挥机能,东京又还没有从空袭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在野的学者能够搜集到的资料极端稀少。加之口碑传说之类的内容就算有第一手文献,也无从由文献上检验是否正确。采集到的内容不一定会就照实变成铅字,也可能出现误记或误认,也不能断言没有创作或捏造。即便不是如此,天底下也没有不恣意的文章。不可能有任何一篇报告不受记述者的主观影响。
再说,明治以后,我们国家在近代化的名下,非常粗暴地抛弃了口碑传承迷信传说这类的存在。
例如在中野开设哲学堂的哲学家井上圆了※博士,就以彻底否定妖怪现象而闻名。
〔※井上圆了(18581919),佛教哲学家,晚年为了打破迷信,研究妖怪,着《妖怪学讲义》,俗称妖怪博士。〕
不过井上博士因为正经八百地研究这个议题,反而对妖怪文化的发展有所贡献,我就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问题更大的反而是轻视这些议题,不去认真看待的社会一般大众。
然后……又碰上了先前的战争。就像受到基督教席卷的其他国家地区失去了过去全部的传说信仰一般,好像国民只要染上相同的意识形态,妖怪这种神秘之物就会一下子全部凋零。
受到粗暴的近代化与无谋的战争两大打击,民间传说已经奄奄一息。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长期以来流传在各地的传说,一定会很快地、而且是加速度地就此消失吧。
就连历史上的事实,都会遭人遗忘了。民间传说一日覆有人传承,就会彻底消灭。
只能趁现在了吧——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能全部依赖学者。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不到百年,这些可爱而且精采的各种传说,就会从这个国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
如此这般。
我们展开了搜集传说之旅。
为了旅行,我们废寝忘食,一心拼命工作,将存下来的钱全数用在旅行上,再变回身无分文的状态——这就是我们的作风。旅行中,我们省吃俭用得要命,尽可能多待一天,尽可能多看一座寺院神社遗迹古老民家。万一死了就没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们唯一留心的只有要活着回来,就是这样的旅行。
在当时,其实乡下地方的粮食状况还比较宽裕,而且我们都经验过丛林生活,就算露宿在外,也不引以为苦,所以旅行进行得颇顺利。幸而印刷厂的老板就如同前述,作风悠哉,就算旅行的预定从十天延到二十天,他也一点儿都不会担心。
我们旅行的时候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过那时候每个人都很脏,我想应该是不要紧。
我在衬衫上穿着渔夫穿的那种厚实的多层绵布衣,底下则是军用长裤和军靴,怪模怪样,而且发形是从军以后就一直维持的一分头,看起来几乎就是个托钵的苦行僧。
至于老师,他穿着他一贯的宽松长裤,还有缝了许多口袋的特制背心,脖子挂了两台费了一番心血才买到的中古相机,背上背了塞着许多文件像座小山的巨大背包。
如今回想,就算是处在战后的纷乱时期,这模样也古怪透了。即使不论外表,我想也一样古怪。因为当时几乎所有的国民都饿得皮包骨,老师却肥滋滋圆滚滚,非常引人注目。他的体格原本就行走困难,又用那身更加妨碍行走的打扮旁徨在崎岖不平的山野中,实在醒目到了极点。
不过那个时候——说那个时候,也不过是短短数年前的事——我并不觉得这样哪里奇怪。我们两个都是痴人。不,痴这一点,老早就是如此了,而且这还是现在进行式。
可是痴人也好,聪明人也好,路上都只有我们两个,这一点实在应该多加考虑。好的时候就好,坏的时候,真是坏到家了。
依老师的说法,我这个人固执己见,却又意志薄弱。他说不管处在任何状况,该主张的事就是该主张,不该屈服的时候就是不该屈服,但我动不动就会迎合周遭,投机取巧。或许真是如此,但我可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念头。我只是尽可能顾及周遭每一个人的感受罢了。而且还是为了老师。如果我不制止,老师真不晓得会冲到哪里去了。
所以要我说的话,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像头山猪似地横冲直撞的老师,或许意志是很坚定,却完全不懂得评估置身的状况,又不会临机应变,是个没常识的烫手山芋。
所以只要我们一吵起架来,那真是不得了。
在城里还好,要是在山里,真会教人窒息。
不管状态再怎么险恶……我们都只有两个人。闹翻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是全世界最教人气恼的家伙,也就是陷入与全世界最痛恨的家伙单独共处的状况。
三年前也是如此。
我真是怒不可遏。
那个时候,我们也一身奇装异服地在甲府山中阔步。
当时除了米以外,所有的食物都得靠外食券才能吃到,所以大概是五月或六月那个时节吧。
我和老师先到了甲府,参拜定额山善光寺,也就是俗称的甲斐善光寺。
甲斐善光寺据传是武田信玄※因为担心信浓的善光寺受到战火波及烧毁,于永禄八年※建造的名刹,这栋寺院栋梁的巨柳木,有着异类婚姻谭的传说。传说这个柳树精与村中姑娘相恋,被砍倒之后完全无法挪动,但由姑娘来指挥吆喝,树木就可以顺利搬动了,和戏曲《三十三间堂栋由来》的剧情一模一样。
〔※武田信玄(15211573),战国时期武将,雄据甲斐国。〕
〔※永禄为战国时代年号,存续时间为15581570年,永禄八年为一五六五年。〕
当然,这不是看了实物就能怎么样的传说。
它的形状并不特别。不管再怎么注视,栋梁仍是栋梁,也不会有柳树精冒出来。感想只有一句,「哦,就是它啊。」
看过境内的牛塚后,我们看着葡萄园,参观来历诡奇的镗塚,然后前往国玉,参观行合桥、再会桥,然后马不停蹄地前往太田的一莲芋。
我们打算去看据说留在一莲寺的雷神手印伞。
一莲寺有着如下的传说。
过去,一莲寺的住持惩治了妨碍葬礼的雷神。
据说那个力大无穷的和尚竟然将雷神从云端给拖了下来。雷神怕得求饶,和尚严厉地对他说教了一顿,要求雷神今后绝对不许落雷于寺院及一莲寺的众檀家※,并要雷神在伞上捺下手印为证。
〔※檀家为隶属于一寺的信徒。〕
如果只是这样,就只是单纯的民间传说,但根据某本书上说,捺有雷神手印的伞现在依然保存着。
这怎么能错过?
然而……
一莲寺在战争中烧毁了。
虽然好像并未全部烧毁,但伽蓝损伤惨重,得等到修复完毕才能进入。听说那把伞平安无事,但我们也没见着住持,终究没能看到雷神的手印。
结果……老师爆发了。
他说,这样下去不行。
那场荒诞的战争究竟破坏了多少文化!——我们的多多良老师仰天长啸。
这也是当然的吧。我也这么想,也并非没有相同的愤怒。战争是愚蠢的,战争造成惨重无比的灾害,这都是事实。老师的话是对的吧。为惨状悲叹是理所当然,纠弹是愈大力愈好,但……
就算在甲府镇上一路叫嚣痛骂,也无可如阿。
我拼命地安抚愈来愈兴奋的老师。
万一被路人通报警察还是医院就糟了,可是老师似乎非常不中意我的劝谏。当时老师的怒意暂时是平息了,但他似乎无法释怀。
后来我们去了穴切神社、蹴裂明神、姥塚、佐久神社、留有妖怪火车传说的龙华院这些乍看之下毫无脉络、而且相距还颇遥远的传说之地四处参观。我们的外貌就如同前逑,所以看在旁人眼里,一定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不过到这里为止……嗳,我们还算是处得不错。
问题是接下来。
莺宿峠有棵叫做南加蒙加树※的巨木。
〔※原文为なんじゃもんじゃの木(nanjyamonjyanoki),为珍奇、不知听以之意。〕
那棵树分不出是杉木还是桧木,非常不可思议,传说因为若有人间「南加(这是啥)」?就只能回答「蒙加(东西呀)」,所以有了这样的名字。
在大树面前,我们意见分歧了。
当时我们的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是山梨冈神社。
这座神社位在御室山东方,江户时期似乎被称为山梨权现※或山梨明神,到了明治元年,它被类比为山梨郡式内※九座之一的山梨冈神社,故改名为山梨冈神社。传说山梨这个地名是来自于这座山梨冈神社,因此如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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