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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老人看着远方似地眯起眼睛说:
「上州这地方看来狭小,其实很辽阔。刚才我也说了,光是屋子的屋顶形状,每个地方就完全不同,习俗也是各地都不相同。但是这阵子啊,都变得一样了呐。告诉你们,过去上州是不种陆稻的,但现在种了。这里因为土地适合种桑,以前是盛行养蚕的。」
老婆当家啊——老人张大眼睛说:
「这话啊,也不是在说上州的女人比其他地方的女人凶悍。喏,养蚕业是这样,种麻啊种蒟蒻的也是,这些都需要女人帮忙,所以男人才对女人抬不起头来。可是啊,照这样下去,这些也都会变了吧。」
「是啊。」老师感慨良多地说。
「嗳,所以其他村子也盛行养蚕,蚕神的故事,也就是马跟姑娘的故事,也都还保留着。」
「那是指御白大人吗?」老师尖锐地问道,「是养蚕起源的马娘婚姻谭,对吧—上州也流传这些吗?」
「是啊。」
「这、这座村子也有吗?」
老师把脸探得更出去。
御白大人信仰在东北地方很有名,但似乎并非东北固有的信仰。北关东好像也有流传。看来老师被挑起了极大的兴趣。然而……
「没有。」老人回答得很冷淡。
「没、没有吗?」
「其他村子好像有,但这村子没有。」
「哦……」
「因为这座村子有个禁止种桑的传说。」
「种桑的……禁忌?」
老师微微张开小嘴巴,大大地张开小眼睛,然后就这样转向我。
「沼上,这里有禁忌!」
我本来想说「是啊,太好了呢。」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是迷信啦。」老人一句话带过。
「迷信?」
「迷信啊,因为其他村子根本不在乎啊。与其说不在乎,就像我刚才说的,其他地方盛行种桑呐。邻村也是,古时候就一直种桑。而且现在这里种桑也已经是理所当然了。」
「禁忌的理由是什么?」
「不晓得。这座村子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产业。我听说本来有许多猎人,也是因为这样吧。现在没什么人狩猎了。是有人会因为兴趣去打猎,但没人拿这个行业糊口。战后完全没见着了。然后呢,明治期间就是我还小的时候,村里大人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模仿其他村子开始养蚕,还种起稗粟来……也从其他村子请人来指导,可是作物就是活不起来呐。」
「无法生根吗?」
「嗳,那时候不把它当迷信的人还很多嘛。后来花了几十年,养蚕总算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但已经跟时代脱节了。现在已经不时兴这行了。」
内容愈来愈严肃了。
「总是慢了一步。」老人说,「这村子总算开始养蚕,是明治的时候,当时其他山区的村子连养蚕都已经放弃,开始做起林业了。他们从其他地方找人去指导,开始烧炭什么的。这村子本来就是混不下去才开始做起农业的,也不可能靠木材加工当副业……」
这是个贫穷的村子吧。
「现在虽然是多少还在做,但也没什么收益。嗳,被战争征召走的年轻人也慢慢回来了,每次村里众会,就忧心村子的将来,可是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呐。」
八兵卫老人一开始的快活语调骤然丕变,以沉重万分的话语结束了话题。
「你、你说的聚会,是在哪里进行呢?」
此时老师这么反问道。我非常明白他的心情。我们极端缺乏社会性。若是谈论起社会问题,只会浮于观念,钻进死胡同里罢了。
「村里有聚会所。」八兵卫说。
「聚、聚会所吗?那里可以容纳多少人?」
「这个嘛,三十个人进得去吗?挤一挤的话,多少人都进得去,不过会很挤吧。那只是栋简陋的小屋,可能会崩掉。」
「每个人都可以用吗?」老师问起奇怪的问题来。
「要用是没关系,可是没其他用途,所以也没人会去用。只拿来聚会而已。那儿是众会所嘛。」
「这样啊。它在哪里呢?」
老师接着问。我不明白他的意图。八兵卫老人答道,「很近,前面这条路直走,尽头处就是了。」
「这样啊。那么,那里会不会有人……三更半夜溜进去之类的?」
老人的表情变得严肃地说,「想白住在那里也不成的。」然后他笑道:
「门上也算是上了把锁,钥匙在村公所的人身上。嗳,那是栋破小屋,我看是没人会溜进去,就算进去,也没有寝具,更别说有什么东西可偷了。里头很冷,睡不了人的。没有任何用途啊。」
「这样啊。」老师盘起双臂,「那么……是啊,这座村子有没有什么会作祟的恐怖东西,还有……对,有没有像是特别的信仰物?」
「特别的信仰物?」
「也就是除了村子的信仰——山神或田神、盂兰盆节的祖灵祭祀,除了这类年节活动和祭仪之外……对,像是个人会去参拜的,不是屋神的……该怎么说……」
「噢噢,我大概了解。」
这样说也听得懂啊?我感到佩服。
「嗳,这类的是不多,不过喏,你们住宿的旅店后面的竹林里,有座小祠堂。」
「祠、祠堂!这我倒是没注意到。对吧,沼上?」
我无动于衷地「是啊」了一声。
老师忘了我们这三天都被大雪困住。在这样的大雪中,怎么可能去找那种小祠堂?都被埋在雪里了。
「那里似乎是不动明王的祠堂,这一带管袍叫治病的不动明王,只要向祂祈祷,疾病就会痊愈。」
「祈祷啊?像百次参拜那样吗?」
「我们不做那种事啦。最近连参拜的人都没了,但我还小的时候,还有老太婆会去参拜。我记得……好像会供上绘马吧。不过最近式微了呐。」
老人说得毫无眷恋。然后他一脸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开口说了:
「再来……你说作祟是吗?」
「是的!」老师敏感地反应。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而且这事也没什么好拿来说的,我是不太想提……不过这村子有栋屋子,被人叫做遭作祟的宅子。」
「作、作作……」
老师兴奋无比,不停地咬到舌头。
「作作、作多多……」
多多什么,是在讲你自己吗?
「……作作祟的宅子!那、那是怎样的……现、现在也还在吗?是不是会为村子带来灾厄,还是会出现死灵……」
「不会闹鬼。」
「那是有什么样的作祟?」
「那可是宅子呢。建筑物才不会作祟。是遭作祟的人住过的屋子。」
「遭、遭遭……」
「你慌成那副德行做啥?正确地说,是有个家庭接连遭遇不幸,不幸到让人觉得简直是遭到作祟,是那一家子过去住过的屋子,这样罢了。」
「被、被什么作祟?那、那栋屋子还在吗!」
「可以不要把脸凑得那么近吗?你的鼻息都把地炉的灰给吹起来了。当然,屋子还在,但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好的事还是遗忘了好。而且现在那里好好地住着别的人家。所以事到如今,我不想再说起这种古怪的话来。我记得那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吧。」
那么……是明治时代末期吗?
「喏,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村子禁止栽种桑树,可是后来村子决定打破这个禁忌,说要开始养蚕,从别的地方带来种桑农家,向他们请求各种指导,就是那户人家住的房子。」
「那么,这是因为触犯禁忌所带来的灾厄?」
「是迷信。」老人又说,「我说过好几次了,现在村子就有桑园子。那户人家只是碰巧变成那样罢了。」
「变成怎样!」
「没什么,生病罢了,生病。先是当家的患了重病。是痨咳呐。接着老婆也过劳病倒。他们有一双儿女,各别患了腰病跟眼病。当时肺病不像现在,很受人排斥,而且就算没有生病,当时的人也非常迷信,不断地有人胡说些什么这都是种桑才会遭到作祟。」
「原来如此,说这是触犯禁忌造成的结果的风潮流行起来……」
「是啊。可是站在村公所的立场,那户人家是为了奖励种桑而请来的人,所以拼命维护,可是不久后父亲就死了。这么一来,作祟的说法一下子占了优势,结果整家人几乎是遭到村子排挤,被赶了出去。从此以后,一直到最近,那栋屋子一直是空屋。那就是受诅咒的宅子。嗳,被弃置了近五十年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儿现在有人住,也没人再这么称它了。」
遭作祟的宅子……真讨厌的屋子。
老人说到这儿,用力抿了一下嘴。
然后他低声说道,「真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对不起他们……?」
「他们很可怜啊。现在想想,那家人一点罪过也没有。村子拜托他们,把他们请来,结果又把人家赶走。若是对他们再好点就好了……」
客人怎么想?——老人问老师。
「我是觉得那种毫无道理地歧视别人,让别人不幸的坏迷信,还是没了最好。事实上迷信就渐渐消失了。这是好事。四民平等,大家都一样,我觉得这真是好事一桩。可是啊,在这同时,每块土地的差异也消失了。每个地方都变得一样了。结果和坏迷信一起,原本在我们生活中心的神啊佛的,也统统不见了。怎么样呢,客人,这些东西不见的话,村子还该继续保留下去吗?」
「唔……」老师歪起眉毛。
「每个地方都变得一样,不久后全日本都会变成一个样了吧。那样一来,也不需要村子啦。」
对于这个问题,老师应该也还提不出解答吧。
不久后,老人的话头再次转向村子的财政困难以及人口减少。看到话题开始变得现实,缺乏社会性的我们匆匆告辞了。因为对于忧虑严重现况的村落长老,我们不可能提出任何有益的意见。
我们默默无语地走了一会儿。
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了。
话说回来。
我深刻感到战争结束,社会开始恢复安定,日本的村子也迎向了明治时期以来的转换期。
我们在山梨拜访的村子,为了建设葡萄酒工厂,一分为二。
在长野的村子,则发生了温泉挖掘工程诈欺事件。
这个村子也迟早……
「我根……根本就不懂啊!」
老师朝着虚空大叫。我稍微算是正经的思索被那道声音给震得不知何踪。
「天狗跟河童没办法说明每天晚上都溜出家门的现象啊!」
还在执著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