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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牵着她的小手来到禅院偏厅。
这是一间在幽阑密林间的居所,几缕透过叶间缝隙的阳光射进沉澱浮华岁月的佛堂里间,端放在贡桌香炉里,缕缕升腾而起的檀香被照耀的纤毫毕现。
虞子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脚踩在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的褐色木板走廊上,他的影子撒落在她脚边,她偏了偏头,每一步都会小心地避开,这样一来导致她走起路来,歪歪偏偏,不在一条直线上。
“子婴,好好走路。”无相无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虞子婴嗯了一声,接下来她的确好好地走路了,因为他们拐了一个转角,变幻了方位,影子也因光线的原因,撒在了墙上。
看着并排行走的影子,虞子婴静静的眼神一瞬不眨,以前她曾跟祖母玩过这种影子游戏,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利用各种手势做出影子动物,那时候祖母说过,其实每一个人的出生都不是孤独的,因为伴生而出的影子会在人一出生的时候便永生相伴。
影子是有灵魂的,它是一个人完整的另一面,虞子婴扫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比无相的影子要小很多,两道影子,一半一后,一起动着,一起挨着……
来到禅院的偏厅,屋内烧着火盆,暖意绵绵,半点不沾门外的冰天雪地,无相挥开一色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在朝南长窗下放着一张紫绒绣垫软榻,边角用墨绿乌银的绒面封成,软塌上榻边案几上放着一盆水仙,吐蕊幽香。
无相替她解开身上湿寒的厚氅,将她放在软塌之上,亦随之坐下,然后伸手将她的小脚握过来,那玉雕般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圆润可爱的小足含托着,慢揉软捏,他动作很轻柔,指尖细致地感受她软嫩的触感,心思微起涟漪,一漾一漾地,他在心底叹息一声,不由得一边默念了几遍净心咒,一边活络一番她冰僵的肌肉,接着便它们放进了怀中暖着。
虞子婴一愣,下意识想缩脚,却被无相制止了。
“别动,鞋袜一会儿才会送来。”
“脚没洗……”脏。虞子婴怔怔地看着他,但没有多少少女的羞涩,而是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般口吻。
老实说,虞子婴的脚并没有多脏,虽然光着小脚走了不少路,可基本上都是踏在雪上的,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土灰污垢,但即使如此,但还是有各种细生微,各种细菌附着,她看到无相半点不嫌弃,神色自然地地替她揉捏暖脚,她感到有些吃惊。
“等暖一下,我再替你洗。”无相没想太多,以为她是想清先洗一下。
这时,房门在外敲响几下,便有两名沙弥一前一后端来热水跟茶食糕点,他们目不斜视,一人倒水,一人将东西搁在软塌的案几上,便恭身退下。
无相摸了摸她的脚,感觉有了温度,便走到架子旁盥洗的盆中洗了洗手后,回身替她先倒了一杯香袅腾腾的碧色热茶,用绿地粉彩开光菊瓷杯盛着,雅气诱人。
将杯子握进她手心,无相道:“这茶是我一早晒好的月桂、茉莉与玫瑰花,再辅助几味草药冲泡而成的花茶,你尝尝。”
虞子婴感到手心一暖,等他的手离开后,便低头喝了一口,水暖暖的沿着口腔滑入喉咙,最后暖入胃中,齿间香香的,舌间有一份甘苦,但……并不讨厌。
舔了舔嘴唇,她伸出杯子举到他面前。
无相微笑着,从善如流地再替她斟满一杯。
“别喝多了,吃点东西垫垫胃。”
虞子婴低头喝着花茶,他起身用热水烫了一把布巾,站在她身前,等她喝完,他一只手捧起她冰冰凉的小脸,覆下身,墨眸盈着温情,专注认真地用热毛巾沿着她细弯的眉眼一点一点擦拭,小巧可爱的鼻梁,轮廓清冷而稚美的脸颊,抿着不耐烦的嘟起小嘴……
热气熏烫后,她小脸不像刚才那样苍白,红扑扑地,嫣红嫣红地。
见此,无相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擦完脸后,他再烫了一次毛巾,转过身来道:“手。”
虞子婴伸爪。
虞子婴还是第一次被人照顾得如此精细,她眨巴眨巴眼睛,忽闪的睫毛像茫然飞舞的蝶翼,一动不动,任着他摆布。等爪子也被清理干净后,根根透着水润如春笋,无相在她对面坐下来
“吃吧。”
看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相弯唇眉黛春山,暖阳湿润,他动手替她夹了一块,放在她白底青花碟子里,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吃案几上的糕点。
“酸枣泥糕,玫瑰水晶冻,酥佛手,水糖蒸山药。”
虞子婴看着他所说的那些糕点,听名字就有一种饿了的感觉,于是她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捏了一块盘子里的玫瑰水晶冻入口,刹时甜甜弹弹的咬感,浓郁的玫瑰花香溢满嘴中,有一种马蹄糕的口感,不过是玫瑰味道的。
无相又重新搓了一把毛巾,将她的脚搁在他大腿上,替她擦拭小脚。
“还冷吗?”
虞子婴用上筷子,夹了一块水糖蒸山药喂进嘴里,嘴里塞得满满地,腮帮子嚼动间,像一只屯食的小仓鼠。
“不冷。”她摇头。
不是已经不冷了,而是不冷。
冷对她而言,就跟痛一样,麻木了。
无相一愣,换了一个说法:“暖吗?”
虞子婴转过眼看着他,睫毛扑闪一下,抿了抿嘴角,像回想起什么,咧开嘴,一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
“暖。”虽然小脸依旧面无表情,但大眼湿辘辘地,鼻尖微红,小脸像小苹果一样红扑扑地,这种反萌更让人心头一软。
“手。”无相道。
虞子婴茫然:“……?”
她放下筷子,伸出双手,却被无相一把握住,将她扯了过来,让她背靠在他暖暖的胸膛上。
“头发已经湿了,必须要擦干才行,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要记得养成这个习惯。”
他拿来一条不知道什么质材做成的绒毛巾,盖在她的脑袋上,替她擦着湿发。
“哦。”虞子婴低下头,双臂抱着腿,长发披散周身,就像一条毛茸茸的乖巧大毛狗一样,在无相的掌中擦拭着湿辘辘的毛发,脑袋一耷一耷地。
“子婴,你之前是去找景帝了吗?”
他视线瞥向刚才从虞子婴身上被他解下来的宽大狐氅,那种分明是男子穿的款式,再加上那昂贵稀有的雪狐皮草与天衣无逢精细的宫廷做工,他一眼就认出来不可能是虞子婴所有的。
这段时间内燕京城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就算闭门不出,也是能够知道的。
景帝如何看重此次娶后的事情……他亦知道。
先别说他那荒诞无稽的白色婚礼,就是他上一次亲自踏足万佛寺来求了一幅“九十九众生佛图”以供婚祭便足以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以往,狂妄自大的景帝他从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但这一次的婚礼,他却愿意以传统完整的婚礼仪式的认真态度,去一一准备。
虽然他很不以为然,甚至是嘲讽的,但却用行动证明了他是认真的。
他尤记得,那一日,景帝站在被金色光茫铺满的佛殿前,他背负着双手,仰头望着高大巍峨的金佛,那张阴魅的面容媚妍入神,风华绝俗,半敛着的凤目掩不住高佻讥冷的瞳。
风起,青幔流苏微微摇晃着,露出站在佛像宝座前他那一身艳丽风采与霸道姿态。
如艳炽妖娆绿蟒一般张扬的颜色在他身上缠绕,如同暗黑的夜晚飞舞的一只邪恶猩红蝴蝶一般的耀眼,狭长而有着慵懒之意的的凤目满是睥睨天下、傲视一切的自负。他道:“寡人是来取九十九众生佛图的。”
九十九众生佛乃万佛寺的镇寺瑰宝,常年供奉于万佛寺藏经阁内,信众平日里连看想一眼都是奢侈,更毋论是拿来送人。
遭到拒绝后,他讽刺地笑一下,笑容非常短斩,稍纵即逝。:“若不是因为婚礼忌讳血,寡人这一趟便不是要,而是屠。”
他那双漠然冰冷的眸子凝视着所有人。
万佛寺主持惶恐地念了一句哦弥陀佛,不解他为何一定要来取九十九众生佛画图。
闻言,他优美的薄唇有些刻薄的上扬,所有的五官在他脸上组合成了一种超越男女皮相的完美,一袭青衣华袍气定神闲,包裹着他修长却不失阳刚的身子,那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慢模样,令他看起来既遥不可及般冰冷,又嚣张恣意。
“传闻九十九众生佛代表着世上的众人万象,生死离别,所以传闻它能够承担人世间信者的灾厄,寡人的皇后曾言,她是天生厄运体,那婚礼上挂上九十九众生佛与她岂不是相得宜彰?”
寺中的所有人都震惊了,景帝第一次踏入万佛寺,竟然是为了他末来的皇后而求。
万佛寺主持为难啊,便故意道,想要请出这九十九众生佛图,必须让信者念足九十九遍最长的佛经,这样九十九众生佛图才能够灵验,否则强抢无用。
当时,景帝的表情他看到了,微微上扬了一点点的嘴角,勾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知道,他根本完全相信万佛寺主持的话。
但他还是去做了。
因为,他想取悦虞子婴。
这时无相当时下意识便想到的答案,如此荒谬,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
“嗯,我去跟他说了。”虞子婴转过头,随手扒了扒毛躁的发丝。
无相掬起她一缕发尾擦拭着:“子婴,你有想过,如果你真嫁给景帝的话,以他的能力或许真的能替你挡下一切灾厄,你也就不用如此辛苦……”
虞子婴一顿,眉眼沉着,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想过,也不用想。各人业各人造,我有我要必须履行的职责,也有必须要走的路,我不怕道路艰幸,我虞氏一族,一出生便注定要逆天而行,既然选择了这一条道路,便从不指望能够一帆风顺。”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