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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中的沈烟轻浑身不舒服,烧了几天,全身的骨头每一块都在痛,头也痛,整天只能昏昏欲睡,毫无精神。
所以某日夜里,有个人悄然出现在他的床边,并坐了一个晚上,他并不知道。
沈雨浓出现在住院部走廊的时候,遇到了负责他哥那房的护士。护士姐姐当然认识他,所以虽然不合规定,还是悄悄把他放了进去。因为他一看就知道是刚下飞机的样子,长长的米色风衣,提着个旅行袋,风尘仆仆。
这样急切赶来的孩子,谁能拒绝?
病房里只有玄关的小灯还亮着,从窗外依稀透进外面路灯的光,被子被沈烟轻别扭的姿势扭成奇怪的样子。护士进来检查了一遍他的点滴,把快要滴完的药水换了瓶新的,要帮他把被子拉好,跟在后面的沈雨浓做了个手势,我来吧。
护士嘱咐如果这瓶打完了,就叫她之后便出去了。沈雨浓把东西在床脚放好,脱了风衣,才小心翼翼地把被他压了一半的在身下的被子拉出来,给他重新盖上。然后一摸他的额头,一手的汗,又去浴室搓了条毛巾来给他擦干净。不过一转身的工夫,拿毛巾回来的时候,被子又被踢开了,卷着压在手脚下面。沈雨浓知道他是因为发烧觉得热,于是轻轻地解开他的领口用湿毛巾给他一点点地擦,擦完了脖子和前胸,再擦后背和四肢。沈烟轻终于觉得凉爽了,再给他拉好被子,他就不踢了。
沈雨浓这才把椅子摆到靠近床头的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他。专注得仿佛距离看到他已经沧海桑田。看着看着,又帮他擦擦汗,免得他踢被子。擦着擦着,又亲亲他,虽然他不知道。
接近凌晨的时候,沈烟轻的三瓶药水打完,烧也渐渐退了。沈雨浓趴在他的枕头边,下巴靠在床单上,就这么近地看他,然后一寸寸,一寸寸地靠过去,直到鼻尖碰到他的鼻尖。然后稍稍抬起头,让额头碰到额头,再把脸靠在他的枕头上,从这个地方看过去,他的脸变得无比的清晰,又无比的模糊。
他回想着12岁的那年,那个春节,这么做的沈烟轻,让他紧张得不敢睁开眼睛,那时脸上的种种触觉,那种悸动得心要冲破胸腔破膛而出的剧烈。那个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被他念了上万次的祈求:像我那么喜欢你的喜欢我。
在你叫我小雨猪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要永远做你的小雨猪。
你一个人的,小雨猪。
晨曦破晓,清晨的第一丝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轻轻撒在病床上。然后是越来越多,金光四射。洁白的枕头上金色和墨色的发丝交错,两张额角相抵熟睡的脸庞,宁静而安详,宛如在金色晨光中乍现的美丽画卷。
不经意的,其中一双眼睫动了动,似乎感觉到了喷在脸上的鼻息,慢慢地睁开了。忽然看到近在眼前的脸被吓了一跳,但仔细看清了之后,眼神便柔和了,嘴角慢慢地,慢慢地绽出一个涟漪般的微笑。
晨起的嗓音沙哑而干涩,却又异常性感。声音很低很轻,只有枕边的人才能听到:
“小雨猪。”
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
每天早上,都能在这样的幸福中醒来。
* 尾声 *
“为什么洗个澡都会扯开伤口?”
“不说了是不小心滑倒么?”
“呵呵,呵呵。”
“干吗笑这么恶心?”
“我发现虽然我和王烨不管在哪个方面都相差甚远,可是每每在关于某个人的想法上又总是能不约而同。”
“……我去睡觉。”
“哥,哎——就我们两个,你害什么臊啊?”
“我累了还不行么?”
“可是,我很想啊……你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我刚回来没几天就又得回学校了,我们都没多少时间在一起了。……你真的累了?”
“……”
心满意足神清气爽了之后,沈雨浓乐呵呵地躲在被窝里从背后抱着他哥,在他耳边说:“你洗澡的时候是不是想到我了?”
“是。”沈烟轻冷冷地说,“我想到有头猪不会游泳掉在浴缸里淹死的样子,就笑得要死,结果害到伤口裂开。”
沈雨浓用鼻子蹭蹭他的颈后:“不是不会,是不太会。陆霄以前在水里拉过我的脚,害我得了游泳恐惧症。不过我也想到你哦,我在公爵府的时候,那个浴室大得可怕,我一个人在里面,浴缸大得真的可以游泳。然后我就想着如果你能来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洗,还有多的,然后我好像出现了幻觉,感觉你真的来了,然后就……呵呵。”
沈烟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爷爷真的让你回来了?”
“嗯。当然是真的。我没见到他之前,也有点紧张,后来见了面,就感觉还不错。我们是交换了条件的,我答应经常跟他联系,每年放假至少回去看他一次,他就同意我继续留在这边。”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就搞定了嘛。当初莱特拽得跟什么一样,不都他的命令么?”
“其实……也不容易呢。”沈雨浓用鼻子慢慢地摩挲着他的头发,语气是淡淡的,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我在那儿住了五天,就跟他谈了五天。我对他说我愿意承认跟他的关系,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继承爵位也好,重新受到王室的承认也好,甚至我也可以不在乎国籍,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我要住在中国。因为这里有个人为我付出了一切,他为我现在还住在医院。我愿意现在来挪威,就是为了在以后他不再需要等我,不停地等。除了见到我,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的信……让他这么等,我会疯掉的。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总是他在为我伤神,现在该是我为他做的时候了。”
沈烟轻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可是喉间涌上来的碳酸气泡一样的感觉让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在沈雨浓看不到的丹凤眼里,有微光在流动。
沈雨浓沉沉的嗓音,像在讲睡前的童话,温柔得如同晚风拂过。他不是想要证明什么,只是在讲述那五天里发生的罢了。“他说我跟我爸一样是昏头昏脑的可怜虫,以为天底下就是爱情最伟大。说如果我不留在他身边让他好好管教,迟早要成为跟我爸一样的废物。后来我跟他吵起来了,好像我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我们吵得面红耳赤。他说我没教养没礼貌,根本配不起王室的身分。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立即说那是因为我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当场就让他说不出话来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柱着拐杖浑身发抖,一下没了那种威势,不过是个孤苦的老人罢了。我的心就软了。”
沈烟轻没出声,专心地听着,这时用手轻轻拍拍他一直虚覆在他腹部伤口上的手背。
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好一阵,才慢慢地说:“我觉得我过分了,再怎样他也是长辈,我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是不应该。我气过了之后想道歉的,可是反而是他先跟我说了对不起。他一下仿佛变得很苍老,喃喃地说,难道‘爱情’夺走了他的儿子,还要夺走他的孙子吗?我说并不是。感情是人的本能,硬要扭转本能,就像硬要让一颗熟透的苹果不要掉下来一样。他就坐在那里,指着窗外的庭院说,我爸爸小的时候很喜欢在那里玩,他也总是坐在这里一边办公一边看。后来,我爸不在了,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又看了十几年,想了十几年。他说人老了,很多事情原来想不开的也想开了,原来舍得的也知道舍不得了。过去的一切都不能回来,失去的终究成为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寻找回我对他来说是失而复得,所以他想弥补曾经对我父亲亏欠的,不过现在看来,我也不需要了。我说我还是需要的,我要他的宽容和理解,我要一个慈爱的爷爷。”
老人坐在透亮的落地窗前,在夕阳的余晖中,望着他,很久很久,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落寞的威严中有着岁月沉淀下的明晰透彻:“如你所愿。”
“你叫他爷爷了吗?”
“嗯。他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