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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说的是:
“再乱动我就打你的屁股!”
铁手毫不怀疑,如果顾惜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戚少商打了屁股,他绝对会再发动一场千里追杀。
戚少商这个玩笑,实在开得有点危险。
但戚少商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黄昏时,众人已能隐隐看到极远处树林掩映中白色楼宇的一角。
顾惜朝却突然道:“把我放下来,我刚才看到旁边有个山洞,我们今天就在那里歇息。”
戚少商一怔,把他放下来道:“不走了?”
雷震怒道:“马上就要到了,你现在大白天的要我们歇在山洞里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顾惜朝先理了理一路上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衣衫,揉了揉酸软的腰,才冷笑道:“等我们到了白玉楼,天已全黑,你们愿意夜探鬼宅?”
雷震道:“你明明说里面没有鬼的!”
顾惜朝冷冷道:“不管有鬼没鬼,显然夜里更是容易作怪。我们在这里整歇一晚,明天白天我们气势涨而他们气势消时去破关,胜算显然更大。”
武当的松鹤道长亦点头道:“顾公子此言甚是有理。”众人亦均表赞同,一行人便寻到顾惜朝所说的山洞。山洞不小,各派自选了地方,挤挤勉强也能过一夜。
戚少商提议分批守夜,于是他自己就被当仁不让地分到了顾惜朝一批,因为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只有他戚少商才能摆平顾惜朝。
山洞外点燃了三堆篝火,雷门一堆,北镜山庄一堆,顾惜朝一个人坐在另一堆火前。
戚少商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往雷门那边走去。
雷震却说:“戚楼主,你还是去那边看着顾惜朝比较好,免得他又生出什么事端。”
戚少商左看右看,都觉得雷震的表情确实很诚恳。于是他又走到顾惜朝面前,坐下。
顾惜朝并没有理他。顾惜朝抱着膝,似乎在全心全意地眺望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
戚少商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自己生平所见的,生得最好看的男子。
他不但生得好看,他还惊才绝艳。
“九现神龙”戚少商自己就是令人一见便即心折的人物。而连戚少商这样的英雄都曾为顾惜朝的才华倾倒,继而将连云寨大寨主之位拱手相让,又遑论他人?
更重要的是,顾惜朝还有那么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他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怎样的人群中,别人一眼望过去,就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不是鹤立鸡群。而是,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这又该是怎样的孤寂?
火光映在顾惜朝脸上,居然把他的神色照得有几分柔和。
自从旗亭酒肆那一夜之后,戚少商好像就再也没有看见过顾惜朝柔和的神情。
即使是没有翻脸之前的顾惜朝,他脸上的神色,也总是又骄傲,又坚忍,不管他的五官线条其实有多柔美,他的每一种神情都是坚硬的。对于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他必须坚硬到底,才能伤敌,护己,在满是荆棘的路上一步步走下去。
柔情这种东西,他即使有,恐怕也只是对他已经故去的妻子傅晚晴。
而傅晚晴一死,他即使有柔情,也无处可付。
顾惜朝没有喝酒的时候,眼睛并不亮。
他的眼睛很深,好像时刻都藏着让人永远也弄不懂的心思。
他的眼睛很黑,好像漆黑的夜空一样遥远不可触摸。
他喝醉的时候,也不是他眼睛最亮的时候。
戚少商见过他的眼睛最亮的时候。
是在戚少商对他说“我把你当知音”的时候。
可惜那一道亮光,已被他自己亲手抹灭扼杀。
今夜,顾惜朝的眼睛就不亮。
当戚少商终于决定先开口,喊他一声:“顾惜朝”的时候,他才缓缓回过头来看戚少商。
或许夜晚总能让人卸下一点防备。顾惜朝的眼神仿佛也充满了寂寞与苍凉。
戚少商从未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人生本是寂寞而又无奈的。
戚少商向来醒时是个快意恩仇、意气风发的英雄,醉时是个有花即折,风流倜傥的豪客。这五年来竟然渐渐感觉到在他二十多年岁月中从来与他无缘的“寂寞”二字,已经令他十分不安。
但他即使是在从噩梦中惊醒后辗转不得入眠以至于无聊到“数更筹”时,也未曾像今夜一般,被顾惜朝一个眼神铺天盖地带来的寂寞与苍凉的气息彻底淹没。
这让戚少商有点慌乱,也有点伤感。
他禁不住想,这五年,顾惜朝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曾夜半惊醒,辗转无眠,细数更筹?
顾惜朝低声念道:“君不见,白玉繁华十二楼,清歌萧瑟三千愁。”淡淡一笑,又道:“大当家的,你这五年过得如何?”
顾惜朝的语气平淡随意,好像只是一个老朋友。
戚少商也的确不想追究太多,破坏这个夜晚。所以他也只是像个老朋友一样,微微一笑,答道:“只是忙于金风细雨楼事务,别无其它。你呢?这五年你都在哪里?”
顾惜朝抱着傅晚晴的尸体一去,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戚少商自然也没有派人刻意去打听,铁手等人也从未向他提起过,“顾惜朝”这三个字,除了午夜惊梦,便再也没有在他生活中出现过。
顾惜朝淡淡地道:“我将晚晴的尸体烧化了,这样她的骨灰便可以日日陪伴着我。我请僧人为她超度,自己也在寺庙里看了许多佛经。近两年,有时也去各地看看山水。这五年时光,也就这么过了。”
戚少商吃惊地瞪着他:佛经?这几年他竟然大都是看着佛经听着木鱼声度过的?
顾惜朝本就是个书生,他既能博览群书,通晓百技,那么静下心来通读佛经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功课罢了。只是读了这几年的佛经,好像一点也没把顾惜朝变成一心向善、四大皆空的世外高人。他好像还是那个顾惜朝。
若要说变化也不是没有,似乎少了几分当年那咄咄逼人的狂傲之色,却变得有些淡漠,好似看透了许多。
——可这变化是当真如此么?顾惜朝,当真也会变么?
“只是这次出门不巧碰到霹雳堂的人,我自从当年心脉受伤后就时常发作,与他们打斗的时候不巧旧伤复发,便落入了他们手上。”
说起这些,顾惜朝的表情竟然还是带着点嘲讽,带着点冷漠,好像那个五年来时时旧伤复发,最后被废了武功的人是别的什么人。
他一向对自己狠。
所以他做事待人向来都一狠到底。
这不是英雄的作风。
却是枭雄的作风。
但这世上唯有两个人他没有对他们狠到底。
一是他的亡妻晚晴——他本来也不必对自己的妻子狠的。
另一个就是戚少商。
但戚少商却是他必杀的人——因此他必须要对他狠到底。
可戚少商也是唯一一个把他当知音的人——因此他没有对他狠到底。
所以他败了。
所以他距枭雄只有一步之遥。
而只要有戚少商拦在他面前,他就永远也迈不过这一步。
怎么看戚少商都应该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戚少商呢?顾惜朝又何尝不该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顾惜朝好像的确成了戚少商的肉中刺。
这根刺,还不偏不倚地长在戚少商的心头上。
它让戚少商梦见顾惜朝的次数比梦见息大娘的次数还要多得多。而且只要他从有顾惜朝的梦中惊醒后,这一夜就别想再睡着了。
是谁说过?恨比爱更强大,更长久。
“楼高愁长思难断,相见无由数更筹。此情几时休?”
好像也可以用来形容他和顾惜朝。只不过这个“情”大概应该解作仇恨之情吧。
顾惜朝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大当家的,此刻你的心中,可是在想着我?”
戚少商怔住。他的确是在想顾惜朝,想着他们的过去。此情此景,这并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看着顾惜朝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居然有一种秘密的心事被人揭穿的感觉,脸上居然微微地红了。
戚少商已经多少年没有脸红过了?
又或许,只不过因为是这篝火太热了。
顾惜朝又微微一笑,道:“大当家的,你这些年来,想必也清清楚楚地尝到了‘寂寞’二字的滋味吧。”——顾惜朝竟连他心里想的什么都一清二楚。
——或许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正是你的敌人。
除了顾惜朝,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从来没有人想像得到,鲜衣怒马、群龙之首的戚楼主,居然会寂寞。
自别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戚少商想,其实他俩都是寂寞绝顶的人。
息红泪嫁作他人妇。傅晚晴香魂随风散。
息红泪是否真的知戚少商?傅晚晴又是否真的知顾惜朝?
两位红颜,终非知己。
顾惜朝惊才绝艳,不堪埋没于这尘世庸俗秽乱,但他又偏偏出身卑下,空有一腔大志,却无施展处。于是竟不得不与朝廷中一干奸人为伍。——只是这所谓“奸人”,或许也不过是败者寇罢了。
戚少商识他才学,知他大志,愿给他连云寨一方天地,可惜即便顾惜朝没有背负追杀戚少商的使命,这漠北连云寨,又岂容得下凤翔千里?
如若顾惜朝有他戚少商的机遇,或许时至今日,至少也是如金风细雨楼楼主一般的身份,展才华、定时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到那时戚少商与他,不论是伙伴或对手,英雄对英雄,又该是何等的豪情傲意?
可傅晚晴却只愿她的丈夫做一个铁手那样的大侠。
连戚少商都做不来的“大侠”。
所以顾惜朝终是负了她。
而息红泪,却真正是大好女子,巾帼英杰。
只是,戚少商一直以来想要过的是快意长弓,纵横江湖,挥斥方遒的日子,息红泪并不是那个一直能陪他的人。她想要的终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怜她的人。
戚少商也终是负了她。
男儿重立业,一负息红泪;游戏万花丛,再负息红泪。
或许是戚少商当时还年轻,还不懂寂寞滋味。
又或许是戚少商毕竟还未曾尝过何谓刻骨铭心,念兹在兹,心中再容不下他人。
就像他对顾惜朝的恨一样刻骨铭心,梦里也念兹在兹,竟没有他人挤得进这一方天地。
戚少商禁不住叹了口气。
他太不缺兄弟和朋友了。他实在不应该孤独的。
可繁华落尽后,却什么也不剩下。有些东西,岂非是兄弟和朋友永远给不了的。
比如,家。
他已经开始想要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