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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苹轻梳头,挽好发,接过新簪插上,青菽举着铜镜让小姐看周身形态,夸道:“谢夫人出手就是阔气,这副身当方真正衬小姐。”她翘着手指头,把蔡氏送的玛瑙玳瑁小耳钉扔进首饰匣,落在金镯珠链里,几不可见。
“瞧姨娘那点儿眼界。。。”青菽是逮着机会,就不忘埋汰蔡氏一顿。
青苹瞪她几眼,青菽微吐小舌,快手快脚地从外头端进早点,服侍小姐用餐。
饭后,青苹青菽相陪缝皮套,顾家琪读了一会子书,听到外院小厮传报青菽,总督爷回了。顾家琪刚迈出绣阁,顾照光已踏上小楼,吩咐仆役抬小姐行李上马车。
“青菽,去备些吃食,爹爹怕是没用早点。”青菽轻快地应了,青苹悄声道,她去嘱咐众人小心安置箱具。二人从边梯下楼,另一侧,透过珠帘已能瞄见顾照光的身影。
“阿南,爹爹抱抱。”顾照光抱起女儿,拿青茬下巴逗小孩。
顾家琪咯咯笑着躲,父女俩一个笑呵,一个恼躲,互动来到底楼小厅。青菽青苹已备好热食,顾照光大口用了些,问膝上女儿丫环近期作息。
几人对答正热闹,院外传来女子尖细的喧哗声。
顾照光不快地皱眉,青菽手脚麻利,一瞬跑到外头看究竟,返身时,道:“吕嬷嬷说姨娘身子不爽,请总督爷过去瞅瞅。”
“让她安生歇着。”
顾照光不痛快,等行李全都装上车,抱起女儿直接启程。
马车从容园出发,到新总督府接来顾府少爷主仆车行,再到宣同军营,与大部队会合。
王谢夫妇与儿子早在军门前等候,顾家琪探出头,扬手相招,谢天宝也绽开笑脸,背着个大包袱,挥手叫小南。两孩儿相亲相笑,只叫人羡慕年少。
顾照光让两小孩与夏侯夫人同车,托她照顾。
夏侯夫人笑说保管不少一根头发,夏侯逊领总督看他打点的行帐,顾照光不时点头,颇为满意。夏侯逊不由地把儿子拎过来,道有这臭小子一份功劳。
仨人边查看,边对谈,改变些许守卫的安排。
最后,顾照光去看妻子。
他与池越溪久未逢面,恍然一见,帘内女子青丝黄羽,还是那林间少女,娇妍如花,天真烂漫。他不由伸出手,想抚那梦中才得见的玉颜:“你瘦了,溪儿。”
池越溪以小桌打开他的手,道:“我死了,你更称心。”
顾照光缓缓收回手,仍是痴望,道:“我以为你会开心,你终于可以回京。”
“滚。”
顾照光叹息一声,放下车帘,转身走向马队之首,跨马时见蔡氏在路边瑟瑟发抖,瘦削见骨,瞧起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他怒喝:“老贺,怎么回事?”
车夫上前回话,蔡氏忧心总督与小姐饥肠辘辘,特意来送点心。
顾照光骂又骂不得,走过去,拎过食盒,放到女儿所在马车,头不回地吩咐道:“好了,回去。”
岂知一转身,蔡氏已硬生生拖着羸弱身子骨,走到池越溪那辆车前,说也给夫人准备了吃食。韦婆子掀帘叫她滚。蔡氏固执,一再说请夫人赏脸,见车内无动静,竟跪了下去。
顾照光大步走过去,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啊,拿孩子开玩笑?!”
蔡氏取出一碗桂花莲子汤,双手过顶磕拜,道:“夫人未曾饮过妾氏一杯茶,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夫人饮此汤,认下妾氏入顾府。”
原来是为那杯过门的敬礼茶,莫怪这般坚持。顾照光夺过汤碗,一饮而尽,道:“好了,我认了,回去。”
蔡氏全身瘫软在地,满脸惊惧,色白如雪,随即顾照光手中碗摔落,身形不稳,面呈死黑,他强压毒素:“你,你为何?”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进京,太后娘娘都下旨要我进京。”蔡氏初时不敢答,后来就像豁出去似地喊出她的委屈她的心忿,“她算什么?她凭什么抢走我的诰命?她早该死了。她死了你就不会离开我。”
顾照光举手要一掌击毙此女,杀他可以,要杀池越溪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他激动,内息不稳,摔倒。
“大人!”“总督!”众人惊呼,夏侯逊抓起汤碗一闻:砒霜。
闻此剧毒,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像无头苍蝇般找不到方向。
池越溪闻车外动静,探出身瞧,见顾照光被自己的新妾毒杀,痛快地哈哈大笑,这就叫报应。王雪娥脸罩霜,目含泪,一脚将她踢进车里,冷喝道:“大人要有事,我要你全家陪葬!”
韦婆子被她的狠话给吓得倒在车里不敢吭气,顾家琪下车,叫大家镇定,想办法催吐,再煮牛奶、绿豆汤解毒。谢天放叫王雪娥扶住义兄,两人一起联手给总督催吐;夏侯逊指挥众人当场生火烧水,等军医来了下药方。
“贺叔,带姨娘回院子,喝药安胎。”
“这恶妇毒害大人,不能轻易饶过。”众亲兵目睹妾室亲手谋害他们敬爱的总督,只想把人撕成碎片剁了,还给她安胎,打死了喂狗才好。
“不是,我不是,不是我。。。”蔡氏颠三倒四,裙下已渗出血,她身子弱,今次情绪波动数番,当场动了胎气。
顾家琪对众人道:“蔡姨娘是罪不容赦,但她肚里有爹爹的孩子,等爹爹醒了再行发落。”
想自家总督仅有一双儿女,亲兵们只能叹大人妻妾子女命不旺多难。军医来后,见催吐得当,写下养生解毒药方,得休养;倒是蔡氏,保胎不易,军医说只能是尽力。
二十回 郎骑竹马青梅笑 坐看流年(上)
话说景帝六年底,宣同魏军大胜北夷,三英扬名,魏帝专旨,顾氏、丁氏、夏侯氏夫妇进京听封。
念及蔡氏有孕旅途不便,顾照光留她在宣同。
蔡氏进京受阻,嫉杀池越溪,顾照光反受其累,赴京路上莫名遭毒难。
待脱离危险,顾照光听闻蔡氏胎儿难保,冷淡之至,道:“送她去静云庵。”
“爹爹,祖母盼这孙儿好久了,只要爹爹肯原谅蔡姨娘,蔡姨娘没个心思,孩子说不定能保下的。爹爹,不要让祖母老人家失望嘛。”顾家琪语气软软地劝说,手里一边轻舀药匙,吹气喂药。
顾照光神色慈爱,看着温柔小女,不由面带微笑,放缓了声音道:“好,听阿南的。”
“青苹,快去蔡姨娘那儿传个话。”
青苹应声去了,顾家琪继续喂药,药汤喝完,她拿湿绢拭干顾照光嘴边药渍,拉好薄毯,道:“爹爹,你好好休息。阿南和姑姑说一声。”
王雪娥就等在外头,眼眶红红的,她坚定地要随车照料顾照光。
顾家琪忙阻劝,宣同大局还要她暗中主持。王雪娥也是一时急了,她看一眼车旁的谢天放,便知不可成行。
不说心怀叵测的赵梦得等人,就是顾总督这关也过不得。顾照光最重兄弟情义,若强行跟随,师兄不快真与顾照光生隙,那就是惹顾照光生厌于她了;若依然留下,等他回驻地,见一切如离去时般井然有序,心里自然念她的好。
王雪娥想通这一节,不再强求。
“阿南,你可要好好照顾你爹。大人这些年。。。”王雪娥回想起往事,便哽咽。
“姑姑安心,路上还有孙叔叔(军医)、夏侯叔叔,爹爹会好的。”
经这般折腾,进京行队领管做出调整,总领进京车队一事交由夏侯逊打头,顾家齐顶其父的缺,与夏侯雍队前队尾看护,顾照光在车内驱余毒养身。
顾家琪也从夏侯夫人的那儿搬到总督养病的大车,正是当日备给孕妇蔡氏所用马车,暖炉牢稳,车壁加固五层,车辕多弹簧冲劲,车铺厚实柔软,在里头躺卧确不受颠劳之苦。
马车长途漫游,天气又酷冷,没个野趣,甚是郁闷,顾家琪窝在车里,为顾照光念书、与他下棋打发时间,或聊以弹琴。
这一拨弄倒坏了事,都说琴声如心声,顾家琪表面随性豁达,和寻常稚女般爱笑会撒娇,她的心音却是缜密绵如针,如此表相不一,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是心术不正城府深。
顾照光瞧着女儿哪样都不像,他不免叹息:“为父实不该让那等心眼的女子与阿南作陪。”真是担心她给江南来的蔡氏教坏了。
顾家琪暗暗心惊,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好,谁知这老祖宗的古琴如此简单地就剥开她的保护色,这定是她初学琴不熟之故,努力改之。
她向顾父求教。顾照光学琴,是为修养心性,他武学惊人,境界通达,琴艺也堪为大师。此刻见爱女有心向学,自然用心教导。
谢天宝多在一旁练功,只是常常瞧顾氏父女俩的互动发怔。
顾照光招呼他一起,谢天宝沉默地摇头,后来,竟坐到车架处,理由是他延误了练功。顾家琪看他,谢天宝垂头默默地又移回车厢里,顾照光哈哈大笑,瞧女儿一笑一颦皆动人,不时感叹,不知谁家儿郎有幸娶到她。
顾家琪含笑不语,只把瑶琴放到他手边,和谢天宝两人一起托着腮帮,眨巴眼看顾照光操琴,风光旖旎的《幽兰》俪曲,由这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奏来,也是金戈铁马,杀声腾腾,气象万千。
“天宝弟弟,还是我爹好看吧?”
“嗯,顾伯伯胸怀苍穹,沟壑万仞,实是吾辈习武者望尘莫及。”
至此后,凡顾照光操琴时,谢天宝都会看着顾照光的模样痴痴发呆,这回轮到顾家琪对三镇总督挤眉弄眼地无声坏笑。
“调皮。”顾照光轻点女儿小额头,督促她拨弄琴弦。
顾家琪抛却杂念,全扑在琴上,潜力修琴心,全然忘却旅途的烦闷。
月余,车马到京城北崇德门。
忠肃公府、郦山侯府两府管事早得信候在左近,一见到车队旗帜,即刻上来拜见各家主子。顾照光等人因有军务在身,须到兵部司应卯,家眷安置事全由管事打理。
夏侯夫人先下马车,到顾家小姐这儿说说话,无非是安顿好后等阿南上门做客,必有小孩最喜欢的梨酥膏招待。
青苹青菽一个劲地使眼色,想让夏侯夫人快点结束废话,夏侯夫人像是没瞧见似地,握着小孩的手说个不停。
这时,邢管事已把顾照光父子的行装挑出来,与金管事碰个头,往朱雀南街那道走去。
夏侯夫人捏着手绢,哎呀叫声:“阿南呐,你看侯府管事是不是把你的行李给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