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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不知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映,奇道:“是颜大哥啊。怎么,有何不妥吗?”
白玉堂不答,拿过汗巾,狠狠将脸上水珠擦去,半响方道:“颜大哥——他怎生会起纳妾之念?”
展昭道:“此事我也奇怪。听得京里传言道颜大人奉调回京后官位高升,春风得意之际所以纳妾庆贺。但外间传言实不足信,颜大哥淡泊之人,定然不会如此。所以我特去问了其中缘由,才知是颜老夫人的意思,所纳妾室是京中一个七品武职官员庶出的女儿。颜老夫人甚为满意,文定之后定下的明日迎娶。”
白玉堂道:“原来是颜老夫人操办此事,想来定是为了颜大嫂膝下无子之故了?”
展昭点头道:“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朝最是讲究。颜夫人五年无子,所以颜大哥才有纳妾之请。”
白玉堂哂道:“猫儿,连你也讲求那些俗礼么?颜大嫂识人于先,救人于后,若非大嫂,颜大哥只怕早已身首异处,哪里会有今天?此番恩情,难道还比不得那些俗礼?”
展昭默然,要说这妻妾成群在当朝权贵人家原不稀罕,但不知怎的对颜查散纳妾之举,他心内也不甚赞同。尤记起初见的那个晚上,颜查散夫妇恩爱缠绵之意,当真羡煞旁人。又听白玉堂细述其间曲折,更自动容。原以为世间真有如许真情能够同甘共苦至死不渝,哪想道新人终究换了旧人。一曲高山流水尚在耳畔,又怎知红尘紫陌终不可寻,青云无路可觅知音。从此星月皎洁,明河在天,那至性至情的女子,将会怎样拔弄一曲瑶琴怨呢?
白玉堂尤自忿忿:“想不到颜大哥终被这些劳什子俗礼所拘,辜负了大嫂!”
展昭劝道:“你且莫急!我听颜大哥说他本无此念,奈何上有高堂,旁有宗族,都道要以香火为重,以前外放倒也罢了,此番回京,定要为颜家留下子嗣。为此颜老夫人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说道不能眼看着在自己这一代让颜家断子绝孙。颜大哥被逼无奈,只好应了。”
白玉堂也知此事颜夫人确是无辜,但颜查散实也无奈。只恨人世无常,眼睁睁看着一番生死恩爱之情,却因了世态俗念,就这样终成辜负!思来想去,恨恨不已,忽抬头对展昭道:“这事怪来怪去,还是要怪颜大哥!换作是我,只要自己心意已决,便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来劝,又岂能动我分毫?似这样三心二意,反来复去,置颜大嫂于何地?又置自己于何地?”
展昭忙道:“五弟,我知你对颜大嫂一向敬爱,所以才为她愤愤不平。但颜大哥也有他的为难之处,而且又有高堂老母在。此事王大人都不便插手,你我外人,更是不便多言。”
良久方听白玉堂闷闷地道:“猫儿,我这次回来,还未去见过大哥大嫂,咱们今晚便去吧。”
展昭见他风尘劳顿,实不愿他再去伤神,但也知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答应。却不想展白二人到得颜府,却被告知颜大人外出赴宴去了,白玉堂更觉怏怏,展昭知道二人此时前来确有不便,向他使了个眼色,扯了便走。
才走几步,便听幽幽一阵琴声传来。
白玉堂猛然住脚,听琴声来自颜府后宅,凝神听了一会,身形骤然纵起,竟是直向颜府后宅掠去。
展昭吃了一惊,拦之不及,怕他莽撞,只好展开身形,跟随他去了。
甫一落地,便见白玉堂伏在窗前,向他轻轻摇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展昭实不愿窥人隐私,只悄悄立于窗下,听得琴声低回,流转碧落,声越金玉,风过月绯,这琴声便如天外仙音,缠绵往复,竟是一曲《凤求凰》。
弹了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一声叹息,在这夏夜里竟是说不出的凄凉,正是颜夫人的声音。
琴声忽然一变,《凤求凰》竟多了一种清清泠泠之意,只听颜夫人吟道:“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展白二人对看一眼,知她所吟是卓文君《白头吟》的句子,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二人私奔后涤器于市,当垆沽酒,传为千古佳话。后司马相如在长安以一篇《上林赋》得宠,封郎官,一时春风得意,意欲纳茂陵女为妾,卓文君无法忍受,写下了这篇流传于世的《白头吟》。想那卓文君彼时情境,倒和当下的颜夫人相仿佛。但卓文君终以一篇《白头吟》感得司马相如回心转意,而颜夫人却难了安居林泉之愿了。
此时的她,想必是一种天地洪荒般莽莽苍苍,没有归属,往后也是,那份孤独只能如星辰闪耀。
小窗灯火,残夜琴抒,长夜未央,天地寥阔。她爱的人也不过是个平常人物,事临头时,虽心意未改,却担当不起。所以一曲《凤求凰》,爱恨交织,不知是怨是愤。
展昭不忍再听,拉了白玉堂正欲起身,却听颜夫人又吟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琴声忽变得凄厉狠绝,响如裂帛,“铮”的一声,竟是七弦齐断。
展昭大吃一惊,琴瑟调和,断弦难续,实乃不祥之兆!
担心这烈性女子做出不智之举,展昭忙伏下身,和白玉堂一起从窗棂缝隙向内瞧去,昏黄烛火下,颜夫人脸色平静,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正自推开断琴,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起身,但见她身披一身大红锦衣,一头黑发未梳,如水一般泻下,竟是美如天人。
展昭留神看去,见她行动如常,无甚不妥之处,方自稍感放心。又怕她发觉窗外有人,此时和颜夫人相见终属不便,忙一拉白玉堂,二人轻轻退出,纵身掠出颜府。
一路无话,快至开封府衙,白玉堂才闷声道:“猫儿,陪我去喝酒?”
展昭知他和颜查散情谊极厚,颜氏夫妇的一番生死聚散,已成为他心里的一场传奇。此时却是这般结果,难免心中不快,也便由着他去。这一喝直喝到三更时分,才一回衙,又被那白耗子扯着跃上了开封屋顶。
白玉堂已是醉得狠了,在房上东倒西歪,立脚不稳,展昭连忙扶住。
白玉堂嘻嘻一笑,一张俊脸直凑上来,低低叫道:“猫儿,猫儿,猫儿……但使相思莫相负,你说真能只有相思不相负么?猫儿……”
展昭没来由地心下一片慌乱,但对着这只醉耗子,说什么也是白饶。
白玉堂叫了几声,见展昭不应,又道:“猫儿……有一个人,我见到他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陷空岛放的烟花……分开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是他……有一些话,怕他听了要恼,我不敢说出来……但是若不说出来,自己再怎么想,也都是空想……猫儿……”
展昭已隐隐知他所指,脑中“轰”的一下,只觉方才喝下的酒全部发作,从内到外烧成了一片,全身烫得无以复加。
忽觉肩上一沉,那白耗子的脑袋已靠了过来,口齿缠绵,却兀自咕哝不休。
展昭听了良久,才听出他反反复复,说的竟都是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展昭只觉一颗心直要跳出,这句诗方才颜夫人吟时酸楚不堪,却被白玉堂念得无限低徊。这只爱笑的白耗子,这只爱闹的白耗子,从闯进自己的生活那天起,似乎就没有过安分的时刻。夜探,日扰,穷尽折腾,一天一天,和他争争吵吵,却还是,一点点地,掩不住彼此激起的情谊,似乎,从此习惯了他在身边的吵闹,似乎,从此不能忍受他不在时的清静……可是,为何会这样呢?展昭心底的惶惑感又浮了上来,于是呼吸就此乱了。
白玉堂叫声“猫儿”,摇摇晃晃站起,合身扑了过来。醉酒的人本就身体发软,展昭又正自怔神,一个不防,白玉堂身子一歪,扑了个空,竟直往地上栽去。
展昭大惊,足尖在屋顶急点,笑傲江湖的轻功“燕子飞”使到极致,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来,堪堪在白玉堂跌落地面之前,一把抢住,就势滚了几滚,方才刹住来势。却见怀中之人,眉眼低垂,鼻息咻咻,竟自睡了。
展昭哭笑不得,只好把他扶起,连抱带拖,搀进房去。
展昭累了大半宿,甫一交睫,便听房门被拍得一片山响,跟着赵虎惶急的声音响起:“展大人,展大人,翰林院学士颜查散夫人被刺身亡!”
白玉堂也被惊醒,一骨碌爬起,二人双目对视,均是目瞪口呆。
三
、良夜
东方未晓,汴京街头少见行人。展昭脚下生风,边走边向赵虎询问案情经过。
跟不上展白二人的脚步,赵虎索性小跑着,把案情向展昭简单禀道:“昨晚颜大人赴宴,被旧时同僚扯住,纷纷提前向他道喜,直闹到四更时分方才放他回去。彼时颜大人醉意朦胧,进入后宅卧房不久,忽然连声高喊,把下人仆妇全都惊醒,便见颜大人满身鲜血,而颜夫人却躺在地上,后背上插了一把长匕一直透到前胸。而据颜府小厮雨墨说,”赵虎说到这里,看了展昭身旁一言不发的白玉堂一眼,方接着道:“据小厮雨墨说,这把匕首还是白大人和颜大人结拜时,白大人送给颜大人防身用的。”
白玉堂和颜查散初见时方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意气相投,结为兄弟,白玉堂见颜查散文弱书生,故把随身匕首赠与颜查散。此事展昭也曾听白玉堂说起,却不想昔日相赠之礼今日竟成了杀人凶器!回头向白玉堂望去,见其眉头紧皱,凝神听到此处,忽然纵身便走。
展昭知他心急,也不阻拦,只向赵虎问道:“颜府谁来报案?”
赵虎道:“颜府管家,王大哥马二哥已带众兄弟先行过去了。”
展昭点点头,道:“如此,我和白护卫先行一步,你等随后赶来。”提起身形,几个起落间赶上白玉堂,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