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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忽地探身,俯在展昭耳畔呢喃道:“猫儿,我那结义兄长颜查散近日奉调回京,今晚邀我们去他府上,下午你去见过包大人便回,可别忘了。”这几日不见展昭,不免悬心,夜间也睡得不甚踏实,如今见展昭平安,心忽然一放,习习凉风袭来,鼻息渐沉,竟自睡了。
展昭侧身望去,见白玉堂面色微红,睡颜恬静,一颗心只觉柔软不堪。和白玉堂朝夕相伴已近一年,那人乖张凌利的性子,直是匪夷所思,每每气得自己发了脾气,又没了脾气,若当真分开几天,偏又觉得心里空荡荡没个着落处,看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呢。不过那人倒是和自己越来越亲近,陷空岛上的四位义兄反倒靠后。只是这亲近的方式么……展昭推了推白玉堂搭在自己腰畔的手,却觉那人搂得更紧了些,无奈一笑,渐渐倦意涌来,也自睡去。
黄昏时分,展昭已把案情向包大人交待完毕,颜查散的拜贴恰也在此时送来,白玉堂不觉一笑:“颜大哥几时也学得这般讲究!”硬逼着展昭换上一件半新的梅红色长衫,自己却仍是一袭白衣,只领口处绣了一圈缠枝梅花,愈显得玉面朱唇,风流倜傥。见展昭看着自己抿了嘴儿笑,横他一眼,忙忙地拉了便走。
颜府在汴京西郊,已离了城中的繁华所在,显得颇为清静。此时颜查散已在府门相候,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迤逦而来,忙拱手为礼。
展昭还礼不迭,道:“劳颜大人久候了。”
颜查散抬眼望去,见展昭剑眉斜飞,明眸清湛,长身玉立,飘然出尘,不由喝了声彩,暗道果然是我泱泱天朝才能出此俊逸人物,和义弟并肩而立,俨然一对璧人。这样的两人正该惺惺相惜,却不料因为名号之称,争争斗斗将及一年,一会席间,还当设法化解才是。因笑道:“久闻展大人之名,惜乎虽曾相见,总无缘结交,今日光临敝舍,颜某实乃三生有幸!”
展昭道:“展某一介武夫,大人谬赞,愧不敢当。”
颜查散见白玉堂立于一旁撇嘴,已知这义弟早不耐烦,当下笑道:“展大人,贤弟,酒菜早已备好,里面请。”将二人一径从前厅引入后院,只见回廊曲折,正中一条青石小径漫过,闲闲散放几处山石,院内几株梧桐高大挺拔,一弯粉墙下数株老梅枝叶浓绿,映得小院甚是清幽。
白玉堂道:“大嫂何在?快请出来,也好让小弟拜见。”
颜查散道:“你大嫂身体一向不好,又兼这次回京,车马劳顿,现正病着。她也念你的紧,过几日好些了,必请贤弟过来说话。”
白玉堂点头,也知这颜夫人一直身体孱弱,以致颜查散成亲五年,膝下尤虚,二人虽伉俪情深,却也不免引为憾事。
颜查散早吩咐人在梧桐树下悬了两盏素白灯笼,映照的颇为明亮。下面安放了一条雕花长几,已置好几样清雅小菜。三人落座后,颜查散笑向白玉堂道:“贤弟,可还如你的意?”
白玉堂见桌上放了一条红烧鲤鱼,已知其意,也笑道:“颜大哥,可还记得‘三吃鱼’否?”二人同声大笑。原来当年白玉堂“三吃鱼”戏弄颜查散,却为其人品学识折服,二人遂结金兰之义。
见展昭一脸愕然,白玉堂遂把假扮叫化借吃鱼之际戏弄颜查散之事细细说了,直听得展昭忍俊不禁,用鱼来戏弄别人,倒正是白玉堂的作风。
颜查散笑道:“贤弟,你我情谊原自不同,展大人也不是外人,因此为兄才在这院中置酒,也是知你素来不喜那画堂高烛的俗气。为兄这次回来,却带了好酒与你。”
白玉堂喜动颜色,看那酒才入杯,已是香气四溢,深深嗅了一下,道:“这是什么酒?倒有一股子花香!”却把脸偏向展昭道:“猫儿可知这为何酒?”
展昭摇头道:“展昭不知。”
白玉堂哂道:“三杯便可醉倒,谅你也识不得什么好酒!”
颜查散笑道:“看来还是贤弟是识酒之人!这酒外面却难得,为兄在陇西时,衙中原有几株梅树,这酒便是你大嫂用那梅花酿的。为兄对这酒上有限,这几坛酒,已在梅树下埋了三年,临来才取出的,正好敬与展大人与贤弟。”
白玉堂一饮而尽,连声赞叹:“好酒!好酒!”
展昭虽不善饮,却闻这酒来历非凡,不禁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绵软,唇齿留香,也不觉赞道:“果然好酒!”
颜查散道:“展大人抛却江湖,投身庙堂,侠义之心,为国为民,让人好生佩服!”
展昭道:“包大人拳拳之心,展某自当效力。”
白玉堂哼道:“这猫儿心大得很,把整个天下都装了去,只除了他自己!”
颜查散见他处处和展昭抬杠,还道是这义弟心中宿怨未消,心下已起调解之意,遂笑道:“展大人,你和我义弟年龄相当,颜某却痴长几岁。在下有个不请之请,若蒙展大人不弃,也和我那义弟一样叫我一声大哥如何?也免了处处客套。”
展昭忙立起来道:“小弟正有此意,只怕大哥见嫌!”
颜查散哈哈一笑,拉他重新入座。
此时月移粉墙,渐上中天,几缕月色从树影漏下,三人俱是青年才俊,谈得兴起,不觉酒已半酣。身畔展昭在座,对面颜查散作陪,白玉堂只觉逸兴横飞,快意之极,大声道:“此情之景,正该理清弦,调素竹!大哥,你精通音律,只自别后,再无缘听闻雅音,今夜便在这月下为小弟拂琴一曲如何?”
颜查散笑道:“五年前为兄离京时,贤弟吹笛相送,至今尤记玉笛之声!今晚贤弟有此雅兴,大哥自当奉陪。”便命人去取琴和笛来。
一时仆人抱了一张七弦琴和一管碧玉笛来,展昭见那琴圆首阔肩,中部微狭,面板木纹宛然,不禁脱口道:“这琴可是丝桐?”
颜查散颇感惊讶,道:“想不到展贤弟还是识琴之人!”
展昭笑道:“少时也曾学过。相传名琴丝桐出自蜀中雷氏,其人常在大风雪天去深山老林听风吹树木的声响,从中辨取造琴良材。这丝桐是以龙门之桐制琴,野蚕之丝制弦,故有‘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之说。却不知这等名琴,竟在颜大哥手里!”接过琴来,顺手轻拨,琴声清越,袅袅飘散。
颜查散道:“为兄在陇西之时,见一少年当街售琴,却不料竟是丝桐名琴。为兄也是难舍,故用五千两银子购得。”
白玉堂喜不自胜,笑道:“猫儿,你既深识琴理,咱们便合奏一曲,献于大哥如何?”也不待展昭答言,拿过玉笛试了试音道:“今晚喝的梅花酒,咱们便奏一曲《梅花三弄》罢,正好应景。”握管轻吹,清澈的笛声缓缓散入空中。
展昭微微一笑,调弦跟上,只闻笛声悠悠,琴音铮铮,流水一般溢满院落。
二人虽初次合奏,却因多次交手,彼此深知,竟然甚有默契,一琴一笛,一丝不乱。
一弄初起,叶筛月影,暗香浮动。
二弄随上,烟霏丝柳,荡春一色。
三弄袅袅,白云深处,红露湿衣。
笛声过处,尘埃涤尽;琴音起时,玉宇澄清。
一个如冉冉花明岸,一个似涓涓水绕山。
展昭抬眸望去,却正逢白玉堂也正看来,四目相对,只觉对方和平时颇有不同,却又说不出道不明,偏不舍得错开目光,止不住眉梢眼角,笑意渐涌。
颜查散见二人院中对坐,白衣胜雪,红衣似锦,月色中画中人一般,心中赞叹不已。又见二人目光流转,笑意微微,还道二人心结已解,不胜欣悦。
一曲终了,却听有人轻轻击掌道:“好曲,妙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二位贤弟雅奏,却被我饱了耳福了!”
二人连忙回头,只见颜查散身边已站了名年轻女子,着了一身鹅黄衣裙,一头黑鸦鸦好发松松挽住,只斜插了支玉簪,别无装饰,面色虽有些苍白,娴雅高贵模样却一丝未改。展昭心知必是颜夫人,连忙上前施礼拜见。
白玉堂也施了个礼,笑道:“大嫂谬赞,小弟献丑了!”
却听颜查散道:“素心,你怎么出来了?院子里风大,当心吹着了又犯头疼!”一迭声叫人快去拿斗蓬,却正碰上夫人递来的一双白眼。原来这“素心”本是颜夫人闺名,当朝礼教甚是严格,颜夫人本是大家闺秀,原也矜守自持,奈何白玉堂狂放的性子,直是把那些宗教礼数当成了狗臭屁,自顾自一口一个“大嫂”叫得熟稔,也就学着渐渐略放行迹。如今又见展昭人物济楚,不在白玉堂之下,更兼温润儒雅,只觉甚合心意,这才出来见礼。但被自家相公当着外人的面叫出闺中小名,仍旧甚是不妥。展昭自是知道其中关节,当下只好装作未曾听见。
颜查散笑道:“夫人多虑了。义弟不必说了,展贤弟也是来自江湖,咱们又何必拘什么俗礼?”从丫环手里接过斗蓬,轻轻为夫人披上。
颜夫人微嗔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回头落落大方向展白二人笑道:“我本在房里歇着,听到外面妙曲入神,所以忍不住出来瞧瞧。”
白玉堂嘻嘻笑道:“大嫂琴技无双,和颜大哥琴瑟合鸣,羡煞旁人。不知我等可有幸得聆仙音否?”
颜查散闻言忙道:“贤弟且莫胡闹!你大嫂身体怕是撑不住……”
颜夫人截断他的话道:“相公多虑了。适才听得两们贤弟妙曲,正思投桃报李。多日不弹,只怕生疏,贤弟莫要见笑。”施施然坐下,纤指轻轻拔动琴弦,叮叮琮琮,正是一曲《高山流水》。
展昭听得琴声如玉柱轻击清瓯,记起《吕氏春秋》里说,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言曲中有高山流水之意。后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终生不复弹,以谢知音。故事虽短,其间情义却千古绵延。抬眼正见颜查散看着夫人,目光中又爱又怜,展昭见他夫妇二人这般恩爱,心中一动,想这茫茫尘世,不知何人为我知音?一阵风起,有一角洁白衣襟正掠过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