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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回来了。”我说。
又过了十几分钟,杜梅一脸倦意,脸色苍白地进来。
“这是我过去的战友,也是……好朋友。”我站起来大着舌头给她介绍。“肖,肖……肖超英。”肖超英也站起来。
杜梅冲他点点头:“你好。”接着厌恶地看了眼桌上摆着的切开的火腿肠和油汪汪的素鸡腿。
“一起吃点么?”我脸红脖子粗地问她。
“不吃,你们吃吧。”她走到一边倒了杯水咕咕嘟嘟仰脖喝,喝完喘了口气。
她大概想上床休息,可另外两个男人在场,她又不便躺下,便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一起吃点吧。”我又说。
“不吃,看着就够了。”她声音响了一点。
“她刚摸完死人,劲儿还没过呢。”我劝肖超英和潘佑军。
“接着喝。”
“你少喝点吧。”她在一旁说。
“别管我呵,我今儿乐意多喝。喝,喝醉了就在这儿住。”
“酒量不大还爱逞能,回头喝吐了可没人管你。”
“别唠叨好不好?看不出我今天高兴?”
“哟,你们喝的什么酒呵?‘二锅头’,干嘛喝这么次的酒?”
我放下酒杯,硬着脖子转过身:“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少说两句行不行?”
“她不说话了,头仰在沙发背上看天花板。”
“要不咱们喝一会儿算了。”肖超英说,“我也觉得可以了。”
“没事。”潘佑军说,“这都是特熟的人,尽管喝没事。”
“那哪成?”我也坚决不答应。“刚喝出点感觉来。忘了?
那会儿咱们过年的时候灌连长、指导员,我一人差不多喝了两瓶白酒。全桌人都吐了——就我没吐。”
“你现在是绝对不行了。”肖超英说,过去我也喝八两没问题,现在三两就头晕。”
“别逗了,照样不信咱们就喝。”
我们一直喝到下午5点,两瓶“二锅头”基本上喝光了,才觉得饿了。
“杜梅煮点面条。”我仰着头叫她。
她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起身去煮面条。
潘佑军脸红得像熟透了破了皮儿的桃,呆头呆脑地坐着,如不用手撑着桌子一口气就能吹倒他。
肖超英也喝多了,脸自如纸,鼻尖上额头上挂满细密的汗珠儿,身上也在不住地出汗,脱了外衣,衬衣后背都湿透了。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地说:
“你们要不走就好了,你们要不走就好了”。“你们要都不走就好了……”
我克制着头晕和恶心站起来,冲杜梅喊:“你面条煮好没有?怎么那么慢!”
她头也不始,用筷子搅着在锅里团团转的面条。
我开门出去,到厕所猛吐了一阵,冲了秽物,擦擦嘴一步三晃地走回来,扶着门框力争对他们做出微笑。
晚上,天都黑了,杜梅开了灯。
我们三个还在呆若木鸡地坐着,桌上放着的三碗面条没吃几口。
“回来吧。回来吧。”我对肖超英说,“回来咱们一起开公司。”
“行啊,”肖超英盯着花瓶里的一束绢花,“应该能赚钱吧?”
“应该!”潘佑军面无表情地吐字。
“哎,”杜梅板着脸走过来,“你们是不是该散了?天不早了,再不回去你们家里人也该等着急了。”
她已经在一边摔摔打打蹩了半天了,我们酒后反应迟钝毫无察觉。
“没事,”潘佑军说,“我太大和老板去上海出差了,一晚上不回去也没关系。”
“可我们得休息了,明天还得上班。实在对不起,改天再来玩吧。”
潘佑军和肖超英看我,我脸上十分挂不住,对杜梅说:
“去去去,不用你管,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散。”
“知道什么?都几点了?你身体又不好,喝了那么多酒,聊了一天,还没聊够?”
我大怒:“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呵?”
“算了,我们走吧。”肖超英站起来。
“都别走,要走你走。”我指了一下杜梅。
“求你们了,请你们走好不好?我真的头疼了,难受了天,想睡……”
这时,我脑袋忽地一热,像什么成块成吨的东西忽然迸碎了,衬衣的扣子也绷掉了,站起转身抡圆了就是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贴在杜梅脸蛋上。随即破口大骂:
“你也太不懂事了!轰他妈我哥们儿。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告诉你,要滚你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没你呢!”
杜梅被我一巴掌房屋懵了,捂着脸吃惊地望着我:“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再来劲我还扇你。他妈的把你惯得不成样子,就欠揍!”我气得浑身乱颤,对肖、潘二个道歉:“对不起呵,我这老婆没教养。”
肖超英严正地批评我:“你怎么能打老婆?你也太过分了。”
潘佑军酒也醒了,连声说:“你这太不对了,你这让我们以后都没法上门了。”
这时杜梅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过来:“我眼你拼了。”我一个嘴巴又把她扇回床边。
肖超英一把扭住我,厉声吼道:“你还不住手!”
“你打我?”我看着肖超英,眼圈一下红了。
“不许你打人,懂么?不许打!”肖超英也十分激动。
相持片刻,他松开我手腕,拿起外衣,对杜梅说:“对不起呵,都怪我们。潘佑军,咱们走。”
一脚迈出门,他忽然哭了,转过身哭着对我说:“你怎么能随便动手就打人呢?有话不会好好说么?”然后哭着走了。
杜梅痛哭了一夜,我一句话没说,也一直没睡。
那之后,我们照旧上班,做饭吃饭,睡觉,但彼此一句话不说,甚至都不看对方,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转个身抬个手都能触到对方身体,但就像两个幽灵或者两个影子彼此视而不见。电影里的相声和幽默小品不能使我们解颐一笑,甚至绝对催人泪下的悲剧我们从头看到尾也始终无动于衷,我们出现在对方面前的脸永远是毫无表情。
我们的家庭陷入了冷战状态。
我反复叮嘱自己:忍,要忍,再忍5分钟。可实在忍不住。我的上司一下午都在我身后踱步,钉了铁掌的皮鞋在水泥地上像驴足子似地“咯嗒咯嗒”有节奏地响。他还在我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块小黑板,想起什么点子就用粉笔“吱扭扭”写上几笔,一会儿入党得不成熟,用板擦迭了,再写,又擦,搞得我办公桌上落了一层粉笔末儿。
他这么干,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成年累月,我一直忍着,我想我终究会习惯的,可我总也习惯不了,总感到一股火在心里越烧越旺,就象一堆灰烬中的火苗被风不断地,终于死灰复燃。
这个该死的小店员了出身的一辈子风平浪静只会看风使舵冒充领导干部就像肥肉馅冒充雪花膏的家伙,居然他妈的在头发上喷定型发胶!
我蹭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冲他嚷:“你少在这儿走来走去的好不好!”
我这一突然动作使他一惊,眨巴着眼看着我:“我在这儿走碍着你什么了?”
全办公室昏昏欲睡的同事,也都闻声一齐抬头,鸦雀无声地看着我们。
“烦!甭管碍着没碍着我,不许你在这儿走,想散步到街上散去。”
“哎,奇怪了。”他强作镇定地笑,退了一步看着地面说,“这不是你们家,这是公共的地方,我走走怎么?”
“就不许你走,没什么道理。”
“哎,哎,奇怪了。”他干笑着看大家。“莫名其妙嘛!”
“少废话,不让你走你就别走,该到哪儿呆着哪儿呆着去,办公室里又不是没你椅子。”
“你这就没道理了嘛……”“对,我今天就是不讲理了——你再走一步试试。”
“你今天怎么啦?怎么火气这么大?”看到办公室里没人出头表示义愤,呼应他,他换了一副关心,大人不为小人怪的样子。
“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没什么不舒服,就是看见你烦!告你烦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躲我远远的!”
我冲他一挥手,气呼呼地坐下,不看他。
他难堪池笑,站着不动:“不要这样嘛,有什么意见可以提。”
“真他妈讨厌!真他妈腻歪人!”我扭脸看着窗外连声狠骂。
“你怎么骂人?”他厉声道。
“骂你了,骂你了,”我掉脸冲他嚷:“就骂你了!”
他脸上的油光像调入了其它中和性颜料刹那间失去了,他像舞台上发脾气的小生拂袖翘靴而去。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骂了一顿这个无辜的、平心而论还算和善的老头子好多少。下班以后,我在街上游荡。街上到处是鲜丽的瓜果和动人的少女,可这一切并不能使我产生欲望,街上的欣欣向荣和繁华喧闹使人感到压抑。我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不想去任何地方也不想见人。什么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感到麻木,像被银针扎中了某个穴位周身麻痹,别人撞了我,我也不以为然。
我相信这世界中有我一个位置,就像我过去相信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可我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到达,也许已经错过了。
从骨子里我是个严肃的人传统的人,可事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严肃地对待。
我自己选中的我自己感到失望。我尽了最大努力一切都是零。
别人都认为这是在爱,可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是在爱。看着一切都吻合,想想从第一天起裂痕就存在。
可能又是误会,也许永远没个完。
总觉着自己欠什么,心里明白也从未得到过,怀疑中使大家都受到了伤害。
我在街上一直逛到深夜,人群散尽,车也蛰伏,只留下一路路的霓虹灯。
我回到院里,院里一片漆黑,杜梅大概也睡了,房里熄了灯。
我轻轻掏钥匙开门,门被反锁上了。我敲门,里边没动静。我越敲越响,里边就是没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