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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冕不想理他,继续往窑场里去。窑场有人来去,见到个生面孔在这里纠缠,也都凑过来问怎么回事。段怀越说明是来看杨冕的,杨冕不想引起事端,忍耐道:“段大哥,我现在要干活,吃晚饭时才有功夫跟你说话。”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在这里妨碍我了。
段怀越很嚣张,仍下一锭银子叫来窑场主,就替杨冕请了半天的假,拖着他就走了。杨冕再不服气,力气没他大,也只好乖乖地被他带走。
“说吧,什么事不开心?”段怀越带杨冕找了窑外一间草棚,叫窑场的人送来一壶热茶,坐在棚里喝茶暖手。
看到你了就不开心。杨冕心里恼恨。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面前,他还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抢走了他大哥,却丝毫不知道珍惜;明明大好杀仇人的机会,却又不能杀;眼不见心不烦,偏偏他还三不五时往这里跑。
从没见过这么不自觉的人,他烦都烦死了!
但大哥说了,只有先学会忍耐才能学着做大事。所以,他忍耐着,面上什么也不表现出来。他喝口水热络一下身子,低低地道:“担心我大哥。”
段怀越也捧着茶碗,故作无事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等你大哥回来,说不得就是大将军,封侯拜相了,我们也能跟着沾点光。”说起来,她若回来了,给她个什么官适合?
杨冕没他那么乐观,轻轻摇头,喃喃道:“大哥不会回来的。”
段怀越日夜担心的就是楚今朝不会回来,这会听到杨冕如此笃定的说法,以为他知道什么内情,刚刚的自我安慰瞬间瓦解,心中咯噔一下,甩开茶碗扶着杨冕的肩,急切地道:“她为什么不会回来?她跟你说过什么吗?你还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回来?”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皇帝!”杨冕干脆拿着茶碗朝他砸去,一泄心中怨气。大哥也说了,偶尔忍不了时,是可以不忍的。
段怀越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包,兜头还淋了一碗热水。幸好天气凉,热茶筛出后,也不热了,才免了他的砸伤加烫伤。但就这一下,狠狠地直中额头,也够他受的了。
他哪里被人这么无礼对待过,当下脸色一变,冷冷地瞪着杨冕:“你做什么!”
杨冕丝毫不惧,黑白分明的水眸回瞪着他,道:“那个皇帝该死,你也该死!你们都是一伙的!明知道他让我大哥去打仗不怀好意,你不仅不帮我大哥,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听到这样的指责,段怀越的气焰不自觉地矮了一分。“我……他哪有不怀好意?我哪有说风凉话?”
“他让我大哥去打我皇叔,大哥若赢了,必定自责死了。若输了,若输了……”若输了,就算不会死在战场,段君铭也必定以为她是故意的,她也不会敢回来了。
杨冕边说着,转身就冲出去了。对段怀越,九分真一份假,总能取得最好的效果。这还是大哥说的。
段怀越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呆愣半晌,迟迟无法回神。
难道真的是旁观者清?连小冕都想到他对楚今朝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他这一次“机会”分明是把她往死里逼了。怎么他就完全没有想过这一点呢?他只想着,只要她不背叛,他必倾尽一切待她,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立场。
但是今朝会死吗?她那么志存高远,那么想干一番事业,那么想为国家为百姓做事,在还没开始之前,她怎么舍得轻易就放弃?
可是,若真由她亲手灭了大兴,她如何自处?
段怀越往回走着,伴随着北风呼啸,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越走的快,他脑中反而思索得越慢,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若今朝真的选择以死谢罪,那该如何是好?
风中夹杂着雪花慢慢飘落,在他身边飞旋着,越来越大,眼前的路也越来越迷茫。若今朝真的选择以死谢罪,他该怎么办?
那就是他亲手逼死今朝了。
试探她的忠诚做什么?明知道就算她真的背叛,就算他真的亲征又抓了她,他一定还是不会杀她的;明知道就算告诉自己,这种毒瘤就该切除,却一定还是舍不得的。
明明结果都一样,为什么还要试探她?
北风怒号着,裹挟着雪花狂卷乱舞,仿佛也跟着在问,如何是好?若今朝真的死了,他如何是好?
想是这么想的,但当他接到前方军情,报告楚今朝阵前倒戈,一路畅通无阻带着十万大军直奔晋州投降时,他心中所有的愧疚遗憾顿时被一把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清点人马,直捣北江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晋州
与盛京的狂风乱雪不同,楚今朝这边恰是晴空万里,纯蓝无杂。只是冰凌吹拂在脸上,也颇有几分透骨的凉意。
这里已经刚下过一场大雪了,路上积雪犹深,行军甚是不便。因此,军队放缓速度,却仍井然有序。
前面已经晋州在望了。
“还要故技重施吗?”霍颖光在马背上问着楚今朝,语带笑意,一半调侃,一半是等着看好戏。
这一路上,虽然憋着气无出发,但可真是好戏不断。
即使他知道楚今朝并非庸才,但一介书生要带兵打仗,不是他瞧不起他,他还真的是瞧不起他。更何况这个书生还是楚今朝,试问军中哪个将士能服?
将士不服,要怎么指挥战争?
就算皇上赐了尚方宝剑又如何,他敢用吗?
先斩后奏虽然很有威慑力,但别的将军不服众,可以杀一儆百,楚今朝却不行。他杀一个,只能激起百人愤。到时候,恐怕是兵怒逐帅了。
霍颖光想起十天前,若非一场大雪,导致北江冰封,到今天他们恐怕都还只能带着大军守在北江南岸,无法渡江。而当时,若非楚今朝敢一马当先,独自过江——虽然有他义气相陪共同进退——恐怕到目前为止,众将还是不服周。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兵败身死了。
他就是不懂为什么皇上会犯如此糊涂,把士兵交给楚今朝,他能打什么仗?原以为这一路上他得操心磨难地提携他,结果,却不料,这一路行军,在楚今朝的带领下,竟然兵不血刃,连过三关,现在晋州在望,离渡江成功总共也不过才十天时间。方知,原来皇上才是最英明的。
楚今朝的办法非常简单,却也十分有效——诈降。虽说诈降没什么脸说,但楚今朝一介文人孤身一人深入敌营,与对方谈判,赢得对方的信任,大开城门,让军队顺利通过。这胆识与智谋,让他都禁不住起了佩服之心,更何况那跟着的十万大军。
如今,全队一心对他心服口服,但是……
霍颖光心底还是存有着一丝怀疑:楚今朝到底是怎么使人相信他是来投降的?带着大中十万大军投诚?如今到晋州了,到人家家门口了,他还敢撒此弥天大谎吗?撒的出来吗?
楚今朝微微一笑,道:“当然。”她早派出使者向晋州送降表至穆玄鸣处,且如今又多三城守将的军情汇报。连段君铭都怀疑她会带兵投降晋州,穆玄鸣为什么不会?她可一直都是大兴的卧底,手里有着许远巡的玉章和穆玄鸣的亲笔信。
行军至城外十里处,楚今朝便下令停止行军,于原地待命。她自己则脱去戎装甲胄,一身便衣,只带了随从百人,前往晋州城。
晋州城面临北江而建,水路旱路四通八达,为大兴朝北方最重要富庶的城池。盛京陷落后,穆玄鸣在此自立为帝,延续着大兴的历史,同时试图南下,收复盛京。这三年来,他能以区区五万兵马抵挡着段怀瑾二十万大军,即使是有肃慎的援助,他本身的能力也不可小觑。若有楚今朝这十万大军的支援,收复盛京,成败当真难说。
听说楚今朝的军队到达,穆玄鸣亲自率众出城前来迎接,楚今朝也表示诚意地远远就跳下马来拜见。
穆玄鸣是承宣帝穆玄景一母同胞的弟弟,与穆玄景很有几分相像。楚今朝本来还维持着几分镇定,待走到近处,几乎是连走带跑地,扑倒就拜:“罪臣楚今朝,叩见皇上。”
穆玄鸣下马来,亲自扶起了她,道:“楚大人何罪之有。”朝楚今朝身后望了望,他又问道:“嘉和呢?”
楚今朝这才道谢起身,回道:“段君铭对罪臣尚有防心,太子被扣在盛京作为人质,无法与罪臣一同归朝。”
穆玄鸣闻言落下两滴泪来,连连叹息:“我儿受苦了。”
“请皇上放心,罪臣已经派在盛京的内应暗中保护着太子,太子不会有事。”
穆玄鸣这才放下心来,携了楚今朝的手,一同往城里去,又问同行归朝的都有哪些将领。楚今朝也都一一作答。
穆玄鸣满意了,再次上马,赐楚今朝并辔而行,道:“天寒地冻,将士们一路行军都辛苦了。今日宫中设宴,邀楚大人以及各位将军,一同畅饮,暖和暖和身子。”
边说着时,他们已经走过吊桥,缓缓步入城内。
楚今朝道着谢,派两个随从返回营地,宣几个将军跟随入宫。
“父皇,帅仁则兵忠。打仗靠的是士兵的忠诚与拼命。楚大人与众将远道而来,您怎么能只设宴犒赏将军,而不奖励三军呢?这厚此薄彼,不是让士兵们寒心吗?”
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楚今朝这才注意到,穆玄鸣右边并辔的一匹白马上,居然还坐着一个戎装的少女。少女面容清丽,目光如星,英气贵雅。她头戴红色戎巾,束起满头青丝,红衣白马,相得益彰,衬出一身飒爽。
楚今朝在心里暗暗喝彩,这是哪家的女儿?生得如此之妙!刚才一心应付着穆玄鸣,居然把她给忽略掉了。
那少女说完,恰好对上楚今朝赞赏又惊疑的眼神,跟着就掩唇笑了,语带调侃道:“大书架大人,你不识得我了么?我可还记得你呢。”
一听到这个“大书架”,楚今朝瞬间便想了起来。
广平公主穆钦予,当然,楚今朝当年识得她时,她还只是乐安郡主。楚今朝十五岁时跟随父亲进宫,遇到了从晋州回京的穆钦予。穆钦予当时还只有七岁,却跟别的小女孩都不同,不爱玩耍,只爱往书里钻,因此,两人总能在藏书阁里碰到。
楚今朝当时已经有十五岁了,算是博览群书,满腹学识,很得穆钦予的崇拜,天天左右不离地跟着。闹得最后,当时在位的元安帝还笑言要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