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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泊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歘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锁金,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箫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之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狂妄,搪(“搪”字原阙,据明抄本、陈校本补)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其夕复欢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暌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请,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以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而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逸艳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经岁余(“经岁余”原作“然君与余”。据明抄本改)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浓饰换服。召亲戚相会(明抄本、陈校本“亲戚相会”作“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明抄本、陈校本“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八字原作“非姻好何以”五字)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暌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惟以心誓难移。亲命难背。既为君子弃绝,分无见期,而当初之冤,虽得以告诸父母,而誓报不得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明抄本、陈校本“感余”作“爱子”)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明抄本、陈校本“相生”作“贱质”)。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岂思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善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出《异闻集》)
【译文】
唐朝仪凤年间,有一个叫柳毅的书生赴京赶考落第,要回湘滨,想到泾阳还住着自己的同乡,就前去告别。走了六七里路程,突然间鸟起马惊,马就飞快地跑到旁边的岔道上去了。又跑出六七里才停下。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正在道旁牧羊。柳毅感到奇怪,仔细一看,那女子竟是殊绝之色。但是她的俏脸愁苦不舒,她的巾袖污秽无光。她凝神而立,好像在等盼什么。柳毅问她道:“你为什么如此忧伤呢?”女子这才痛苦地致谢,哭泣着回答说:“我很不幸,今蒙垂问,使你受辱,但是怨恨至极,也就不能羞愧退避了,请听听我的不幸遭遇吧。我是洞庭龙君的小女儿,由父母作主嫁给泾川龙王的儿子。但是我的丈夫玩乐无度,被婢女奴仆迷惑,对我一天比一天差,我就把这事告诉了公公婆婆。公公婆婆溺爱他们的儿子,不能把他管住。等到我说的次数多了,要求更迫切的时候,这又得罪了公公婆婆。公公婆婆就把我赶到这里来了。”说完,她抽抽搭搭地哭泣,不胜悲切。又说:“洞庭到这,也不知隔了多远。长天茫茫,连封书信都不能通。心里头孤独绝望,也不知有多么悲哀。听说你要回到吴地去,如果能秘密地去通知洞庭,或者把一尺家书交付给侍者,说不定我还真就有救了呢!”柳毅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听你如此一说,血往上撞,恨自己没有翼翅,不能振飞,这还说什么可不可以呢!但是洞庭湖是深水,我行于尘埃之间,难道可以前去致意吗?只怕路途一显一晦不相通达,辜负了你的委托,又违背了你的诚心。你有什么法术,可以教给我。”女子哭着表示感谢,说:“此事的重要不再说了。如果能得到我家的一点回音,我就是死了也要感谢你。可你现在还没有答应,我怎么敢说?如果你是已经同意了才问的,那么我告诉你,洞庭和京城,没什么两样。”柳毅让她说清楚些。她说:“洞庭的南边,有一棵大桔树,乡里人叫它社桔。你应当解去此带,用它捆扎别的东西,然后敲桔树三下。当有人出来问你的时候,你就跟着往里走,那就什么障碍都没有了。希望你除了传书捎信而外,我诚心诚意地全都讲出来,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柳毅说:“你就放心好了!”龙女于是就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书信,拜了两拜把书信交给柳毅。她望着东方愁泣,泣不成声的样子。柳毅见了,心中也好不悲切。他把书信揣起来,就又问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难道神祗也宰杀生灵吗?”龙女说:“这不是羊,是雨工。”“什么是雨工?”龙女说:“雨工就是雷霆之类的东西。”柳毅仔细看那些羊,羊的行动与其它羊很不一样,但羊的大小以及羊角羊毛与别的羊完全一样。柳毅说:“我是送信人,日后你回到洞庭,可不要把我忘了,不见我呀。”龙女说:“怎么会呢,我们应该像亲戚那样,常来常往。”说完,柳毅作别东去。走了不到几十步,回头望龙女和羊,全都不见了。那天晚上,来到城里告别了朋友,一个多月之后便回到家乡,就到洞庭察访问。洞庭湖的南面,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