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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掌拍下去,坚硬的鸡翅木书桌居然被他生生捶出一个手掌印。
安子常苦笑一声,“我当时也很气愤,手劲儿大了点,不小心把他捏死了。”
萧士及怒视着安子常,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别跟我来这招。你说。到底是谁?我不信你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把他给捏死了……”
安子常低头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他临死的时候说了个‘穆’字,然后,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安西人。就这两点,别的,我真没来得及听他说。”说着,他又两手一摊。“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证据。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相信我。说我是故意胡诌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埋葬的地方。那一晚,我把那人的尸体弄走了,后来弄出城。埋在城外的乱葬岗上。”
萧士及面色煞白,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愣怔许久,他终于将头埋下,靠在双臂之间,无声地抽泣起来。
在这一刻,他有种深重的恐惧,像是曾经经历过一样,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和冰寒刺骨的寒冷。如影随形。
差一点点,霜儿就要受到那样惨无人道的待遇……
差一点点,也许霜儿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
霜儿有多刚烈,没人比萧士及更清楚。
那样刚烈、不肯妥协屈服的她,怎会容忍自己被人侵犯……
幸亏。幸好,还有安子常在那里,在她需要的时候,救了她。
就跟上一次,她被陈月娇所害,也是安子常,恰逢其会,救了她。
每一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身边。
每一次,她都靠自己的努力克服重重困难,然后带着永恒不变的微笑,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对于霜儿对他的用心和付出,他原以为他已经体会得够深了,到现在才知道,他体会到的,还没有她付出的一成那么多!
萧士及从书桌后面站起来,他扶着书桌,脚步像是有千斤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安子常面前,然后,他扑通一声,给安子常跪下了。
安子常一愣,忙站起来,让到一旁,道:“士及,你这是做什么?”
萧士及转个身,继续对着他,然后,他埋首下去,深深地给安子常磕了一个头。
“这是我欠你的。你救了霜儿那么多次,我欠你的,不止磕一个头那么简单。但是,你一定要让我磕一个头。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我好受些。我也为我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我错了……”萧士及再一次磕下去,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往书桌那边走去。
安子常没有再避开,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受了萧士及两个响头。
“好吧,我救了霜儿两次,这样算是扯平了。”他知道萧士及不想欠他的恩情,特别是对杜恒霜的“救命之恩”。
“我救了她两次,你看看她是如何对待我这个‘救命恩人’的。”安子常看着萧士及的背影,淡淡地道。
萧士及的脚步一凝,停在书桌前面。
“我要她以身相许,她死也不肯……”安子常笑嘻嘻地道,“但我不怪她。因她不肯,我反而更看重她。因为我知道,她是个明白人。——士及,你是这样的明白人吗?”
萧士及默然良久,才淡淡地道:“我以前是糊涂……”
“知道糊涂就好。”安子常走过去,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你打算怎么办?”
安子常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但是担心萧士及还是想不明白,索性想挑开了说。
不过萧士及没有让他失望。
“……呵呵,真是了不起呢。原来从我成亲的时候开始,那个贱人就处心积虑了……”说完这话,萧士及想起了当年很多他忽视了的事情。
其实,在他成亲之前,那个贱人好像就出现在他身边了。
先是认识他娘龙香叶,然后博得龙香叶的好感,龙香叶以至于几次三番逼他跟杜恒霜退婚,好跟那个贱人订婚,来巴结那个赫赫有名的侯府。
在他极力反对之后,他娘又想出要“冲喜”的招数,要借“冲喜”之故,压得杜恒霜抬不起头来。这一招也被他破解,婚期要如约举行的时候,那个贱人就使出了这样毁人名节,杀人不见血的招数……
这种心机和狠毒,简直和陈月娇一样,让萧士及瞠目结舌。
想到他还曾经对那个贱人有过怜惜之意,曾经因为她,跟杜恒霜有过无数次的争吵,萧士及更加无地自容。他脚步沉重地走到书桌后面坐下,低着头,默然良久,才长叹一声,抬眼看向书房的藻顶。
“我心里从来就没有别的女人,这些女人从哪里来的底气,认为我一定会看上她们?而且会胜过霜儿?”萧士及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向安子常,“你知道吗?我在漠北受伤的那一次,居然是被……那个贱人救了。在千里之外的战乱之地,她居然能够找到我!就连突厥人最好的斥候那时候都找不到我……”
因他极度厌恶穆夜来,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想提,一律用“那个贱人”代称。
安子常摇摇头,“这一点,我更不知道了。我看,你不如跟霜儿好好说说?”
萧士及马上摇头,“还是不了。她现在不想提那个贱人,我也不想在她面前提。提了让她更伤心,我又何必呢?——总之她欠霜儿的,我会亲手让她一笔一笔还!”
安子常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可别乱来啊……”
他们现在正在紧要关头,可不能先“窝里反”。
“我会等。我现在当然不会做什么事……我不但不会出手,而且会让那个贱人的男人爬得更高。——爬得越高,跌得越重!”萧士及一字一句地道,手里一紧,将一支毛笔拦腰折断。
“其实,跟封家也没有关系吧?”安子常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说起封家,萧士及立刻就想起了曾经想毁他妹妹名节的封俭,忍不住冷笑道:“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他们做的这些事,简直是一脉相承!”
安子常想起诸素素对他说,这件事里穆夜来起的作用,便笑道:“这可不是一脉相承。这本来就是师父教徒弟,所以你才看上去那么熟悉!”
、第699 章 迷藏 (4K,含粉红300+)
“师父教徒弟?”萧士及很是不解,“谁是师父?谁是徒弟?跟封俭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安子常站了起来,走到萧士及的书桌前面,双臂撑在书桌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萧士及。
可惜萧士及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安子常已经从他脸上看不出端倪,先前的怒色已经看不见了。
“我听说,封俭的馊主意,是穆夜来给他出的。当然,这个消息也没有证实过,因为是封裴敦的正室夫人传出来的消息。你可以仔细想一想,要不要消息她的话。”安子常说完,就松开胳膊,站直了身子,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跟素素回家去了。”
萧士及默默地站起来送安子常去二门上接诸素素,他自己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转身回到书房,依然坐到书桌后面。
从白天坐到黄昏,他的姿势一动都没有动,只是从明亮的地方,隐入了黑暗。
书房里面慢慢变得黑黢黢的。
杜恒霜使人过来问他要不要回去吃晚食,他没有多说,只说有事要办,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沉吟。
……
内院里,知数和欧养娘都有些不安。
“夫人,要不要去外院看一看国公爷?”知数悄悄问道。
杜恒霜摇摇头,“我已经使人去问过了。他这么大人了,现在又没有事,不想回来吃晚食就不吃吧。”杜恒霜笑了笑,招呼三个孩子吃饭。
平哥儿和安姐儿欢欢喜喜地准备要过年,跟身边已经大了许多的阳哥儿叽叽喳喳说着过年的时候要做的事情。
直到饭吃完了,他们才想起来爹爹还没有回来。
“娘,爹爹呢?”安姐儿一边吃点心,一边问道。
杜恒霜笑着说道:“爹爹在外书房有公事,你们不要去打扰他。”
“哦,知道了,娘。”三个孩子乖巧地下了桌子。跟着自己的养娘和丫鬟婆子去沐浴更衣,然后上床睡觉。
杜恒霜命厨娘做了几个宵夜,使人送过去了,然后自己才去沐浴。
从浴房里出来,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倒床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睡得甚是香甜。
萧士及却是一夜无眠。
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杜恒霜使人送过来的食盒。
里面装着一碟长生粥,一碗温甜雪的蜜饯面,一盒单笼金乳酥。还有意小碟同心生结脯。和半碗丁子香淋脍。知道他不爱喝汤,就没有给他备汤。
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这么多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他面前掠过,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从黑夜到天明。他整整坐了一夜。
这一夜,比杜恒霜离开他的那一天还要漫长。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晨曦照到外书房的窗棂上的时候,萧士及才抬起头,往窗口看了一眼。
他居然在这里坐了一夜?
萧士及失笑着摇头,扶着书桌站了起来。
在屋里走了几圈,又出去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大汗,他才回到内院。先去浴房洗漱。
因一夜没睡,他先泡了个热水澡,在浴房里眯了一会儿才起来。
杜恒霜担心他的身体,命人准备了几份药膳,要给他补一补。
萧士及敞着中衣从浴房里出来。头上还是湿漉漉的。
“事都忙完了?”杜恒雪含笑问道,向他招手,“过来坐下,我给你擦干头发。”
萧士及笑了笑,依言在她身前坐下。
杜恒霜接过擦头发的布巾,包住萧士及的头,轻轻揉搓起来。
萧士及有一头好头发,黝黑清顺,光可鉴人。
杜恒霜给他擦了半干,放下布巾,拿梳子来给他梳头。
“你吃早食没有?”萧士及半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还没呢,等你一起吃。”杜恒霜一边笑着,一边将他的头发绾起来。
梳了一半,杜恒霜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
“怎么啦?是不是我头发太硬?你仔细手疼。”萧士及一动不敢动,担心给杜恒霜增加难度,让她费力。
杜恒霜窒了窒。她低头看着萧士及的鬓边,几乎是一夜间,他以前黝黑的长发里,出现了丝丝缕缕银白色的头发。
萧士及才二十七岁啊……居然都有了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