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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回荡着虚假的笑声。
这顿饭吃得特别压抑,除了公事,倒没提及其他,饭后两人也是在客厅里坐着,听着留声机的曲子,慢慢品着清茶。
她帮常妈收拾好一切,见来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便走到博文身边,悄声说,自己先回房了,待他点了头,继而对张晋良礼貌一笑,径直上了楼。
她没有注意,有两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紧锁眉头为了谁?她浅浅一笑因为谁?她匆匆离去又是何种原因?似乎每个人都在猜测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卧房的门敞开的时候,她没有知觉,显然已经熟睡了。
他今天喝得不是很多,却昏昏有些沉醉,手摸索了半天找不到开关,只好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边,脱了衣服,不闻不问钻进了被子,触到如凝脂的肌肤,禁不住搂着她,探索她的后颈,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被闹醒了,躲着他,后来干脆推着他。
拒绝他?
因为别人拒绝他?
“博文,不要,我好累”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累?是上了丽茗山惊喜过望?还是晚上见到了“分别的人”悲痛欲绝?上午,她怎会任由其他男人牵着自己的手不反抗?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她,她倒抗争的利害。手再次探进她的睡衣,她越是推托,他越是感到为了别人而抗拒,动作再也没了轻柔,变得莽撞。
客厅里的钟响,让他清醒过来。他不能这样待她,她不喜欢,她会走掉。克制压抑了心里的火气,他放开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被她从身后抱了住。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一样,她柔情似水地问了他一句,“博文,怎么了?”
是啊,他是怎么了?谋反也好,政权也罢,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中,可他却发现,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她,怕伤了她,怕失去她。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靠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博文,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人,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人”
他知道她从来不撒谎。
无论心里暗藏的不悦有多少,囤积的不满有多深,顿时随着那句话烟消云散,找不到一丝踪迹。
芝茹没想过林太太会主动打电话找她。
记得林太太在时,他向来是三更半夜趁着园子的活物遁迹了才溜进她的屋子,活像见不得光的偷情男女。林太太走了,他才光明正大地随时随地出出进进。她一直明白这层关系,本身也不是特别在意,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会面对他的家人,她只是纯粹地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待在这个园子,干干净净地,不惹世俗尘埃。
“丫头,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吧!”
林太太显然是有备而来,语气铿锵有力,虽然和蔼依旧,但突如其来的架势多少还是让她的心悬在空中,落不下来。
她把紧张强压在心口,坦然一笑,问,“林太太,你的偏头痛好些了吗?”
一听她的话,林太太乐了,“丫头,什么时候来一趟昌平?我的偏头痛是好了,可心病又犯了,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糊弄我,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想让她去昌平,却又不把暗含的意思说破,隐隐觉得那是一条死路,有去无回的死路,就像进这个园子,进来了,什么都能改变。
她左右言它,推辞说,“林太太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民间医生…”
看破了她的意图,林太太决定不再绕着弯子,“我已经跟世文打过招呼,他说看你的意思,他不反对。”
几个月不见,还是那么霸道,安排了她的一切。
挂了电话,她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拨到了林博文的办公室,是罗顺接的,说少爷正在开会,等商讨完了政事,给她回过去。她“噢”了一声,说不用了。
既然他前两周把她带了出去,肯定是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存心让世人知道,让林太太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女人,再说,她是不可能被他藏在镜花园林一辈子。
“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
他说过的会做到,她还惧怕什么呢?
常妈看她坐在沙发上闷了一上午,说,名缎坊最近到了新货,热销的场景是三年来镇上不曾见过的,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她不喜欢凑热闹,以前梅子去逛的时候,她都在外候着,始终觉得人多的地方太过烦闷,她呼吸困难。不过,不知名缎坊旁边的书店是否有了新书?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玉清河岸铺陈的白露和青石板上的湿重在冷冽的风中依旧沉淀着,虽接近了中午,阳光仍穿不过云雾,只显出园园的轮廓和火红的颜色。短短几日,罩在身上的外衣俨然已挡不住寒气。
“芝茹姐?”人群中响起了怯生生地问候。
她停了步子,循着声音望去,渐渐探出的小辫让她不由地笑了,“小雯”
文工团最近没有新戏,小雯趁着闲荡的功夫,出来转转,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不敢相认,上次虽见了一面,也没怎么仔细打量,确实了是她,忙奔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心得连连惊喜大叫。
找了茶楼靠窗的位置,两人点了壶菊花茶。
“芝茹姐,他们说上次你来剧院了,跟一个大人物在一起?”见她点头,小雯面露忧郁之色,“自从你走后,老听她们说莹梅能当上副团长,其实全是你安排的,是真的吗?”
梅子成了副团长?
她的心突地咯噔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向来这团长一职是资深的艺术家担当,不仅熟悉剧场剧务剧本,而且有丰富的舞台历练,实际的指导经验。梅子在剧团不过两三年演了些角色,其他的并没有接触过,她怎么有资格担任副团长?上次在包厢见到梅子没有多想,难道因为她已经是副团长了,才没有演出新剧?
“我就说嘛!芝茹姐不是徇私的人,肯定另有隐情。”小雯突然把声音压得奇低,“其实她们原是猜测,莹梅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有染?
沏茶的手猛晃了一下,心瞬间慌乱地找不到方向。
小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解释,“如若不然,她哪儿那么容易当上副团长啊?”
她拼命压抑着,克制着不稳的情绪,笑着说,“这话到我这儿便止了吧!空穴来风的东西,不信也罢!”
小雯很乖地“嗯”了一声,神秘地凑近邪笑道,“芝茹姐,那人是你的对象吗?”
对象?
她愣了愣,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第二军团的领导”上。再对着小雯的问话,她顿时觉得每回答一个问题都是如此的艰难,“是”与“不是”,都给了他和自己无形的压力,不是逼着他面对林太太,便是逼着自己面对着文工团熟识的眼睛,只好微微一笑,说“别老在我的身上打转了,你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7)
忆起上次匆匆一见梅子对博文的态度,不敢继续追问她的近况,不敢再请小雯照顾着,她可以成为副团长,显然已不是那个躲在她怀里撒娇,躲在她肩上哭泣,依靠着她的梅子了。
太阳总有冲破云层的那一刻,不论多么留恋皑皑白云,不论白云给了它多少憧憬和依恋,终还是会被融化掉,会消失掉。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光线照在脸上,她想逃开,却躲不掉。
“乐大哥开始酗酒了”
小雯聊到自己的情况,竟摇头叹气地提及到乐志远,她又是一愣,在一旁静静倾听着。
“乐大哥每晚央求我出门帮他打些酒回来,醉了的时候满嘴都是胡话,说什么要弃笔从戎,当个编剧这辈子都会被人牵着鼻子,有人看你不顺眼,一句话能解决掉你的性命,一跟指头能抹掉你的所有,一个私心能霸占你的一切,只有当兵,有枪有权,才能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志远?!
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一直为自己的伟大追求奋斗着,发誓要阅遍天下剧著,他怎么会有这种思想…
“小雯,不要再由着他了”
明明说好不再管他,可她始终不忍。从包包里取出书,递给黄小雯,刚从书店买的《易卜生戏剧选》,“如果他还要买醉,就把这个送他吧!”
他追着这本书很久了,每次自己去书店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看,好像已成了习惯,今天总算买到了,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
最后提醒了小雯,这书跟她无关。
小雯诚恳地点了点头。
从茶楼出来,两人沿着玉清河闲逛了片刻,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岔道口的地方,依依道了别,她说,过段时间会回团里跟大家聚聚。小雯补充说,就算不见大家,也不能不见她。她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若要去文工团,若要不被非议,她只能以林夫人的身份出现,若要成为林夫人,她只能去昌平。
昌平?
林老太在他儿子的婚姻大事上绝不会退让。
杨芝茹,以前不必介怀的,现在依然,该紧张的不是你,该介意的也轮不到你,有他在,谁都不敢伤你,你担心什么呢?
她低头想笑,心却苦苦地。
回了园子,常妈说她中午离开的时候,少爷来过电话。她看了看钟表,在外面竟游晃了五六个小时,想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出去见了谁,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什么都知道…
可她呢?
梅子当了副团长都茫然不知,林张两家何种关系不敢确认,每次都是道听途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她开始看不清,读不懂。
蜷缩在床上,她头痛的厉害,脑袋炸裂了一般难受,向被子里钻了钻,寻着冰凉的气息,想让自己的心如从前慢慢冷却淡忘,却怎么也做不到,它很乱很乱。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在意料中微微一颤,等待着丝被一层层被拨开,半晌不见动静,她闷在里面等待着,忽地胳膊被冰了一下,她忙向后缩了缩,手顿时被抓了住,像黑夜中束手就擒无反抗之力的田鼠,躲在哪儿躲多久都会被猫头鹰吃掉。
好像又是十五,月光斜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亮却有些寒心,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正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由眨了眨,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想跟我回昌平?”
她起身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