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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珍珠。”他改口,“我昨夜听你哭了。”
啊!他哪知耳听到的,我明明捂着被子哭的好不好。
“我也听到了,小姐上上个月就睡不好,上个月开始胃口不好,这个月晚上哭得声虽小,可一早被褥都湿湿的。”朝英一句就把我给卖了。
“我,哎,大概是回纥太冷,兴许到了苏州就好了。”我往舱里闪,哭啊哭啊地就习惯了么,失恋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在想啊,是把你送回回纥呢,还是送去沈府。”郭曜一句话惊得我几乎跳起来。
“你说什么啊,到都到苏州了,开玩笑啊,你小心我告诉你爹哦!”我恐吓他,他甩都不甩,“这也是爹爹的意思,他说你若到苏州了还是这般模样索性就回转大漠,反正回纥王庭永远为你敞开了嘛!”
好家伙,叶护的话被他现学现用,我噎了半天,“你说我哪般模样了?”
“就是这般罗,心里明是怨他另娶她人凉薄淡情,嘴里又不说强撑笑脸。珍珠,自我年前告诉你广平王纳了崔氏你就郁郁至今了吧!衣衫换了粉色,鬟髻也改了,还绝口不肯提起他名讳,我说得对不对呀。”
对呀,对你个头,一群狐狸,大狐狸小狐狸!明知我记挂着他偏给我建了个什么衣冠冢,那人也是凉薄,转头就娶了崔娉婷,我拿什么去抱怨,大哥不让我见他,他又没纯情到为我守活寡,都是你们害得嘛!
我趴了被上哭了半天,一条雪白绢帕递来,胡乱擦了一把,郭曜像模像样开始安慰起我来。
“你少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骗人说我死了,我明明活得好好得嘛!”我最搞不懂的就是这一点,从小到大我都听大哥的,他要我不见李俶就不见,他要我跳崖我就跳,现在他要我装死是做什么嘛,大嫂郭暧,以后我也不能见吗!
“爹爹说这是最好的办法,省了安家史家的纠缠。”郭曜盯了我看,我慢慢脸红,“而且,广平王既然无能力保护你,那就等他有能力之时再说。我郭家都是堂堂男子汉,不信连亲人都无法护得周全!”
我明白,大哥是动了气了,李俶先是在雪山下陷我于危险之中,又在祁连山里丢了我,他亲眼见我生死存亡挣扎,怎还有信心将我托付于他。只是,那并非他的错,他也是竭尽全力一次次救我于危难的呀。
“珍珠,你要不要赌一赌,闽字回纥,星纹苏州,可好?” 他张手,一枚乾元重宝钱,星纹朝上,闽字朝下,他竟要我赌钱决定去留,我愕然。
乾元重宝高高弹起,叮铛落地,他一脚踩下。
闽字回纥,从此我住于回纥,自是嫁了叶护。星纹苏州,一是长安一是江南,他已迎娶她人,我又在期盼什么。
皂靴缓缓移开,流铜星纹,下穿仰月——苏州!我长吁一声。
他笑颜逐开,纳铜钱于我手心,“爹爹说你绝无可能忘怀于他,果然如此。”
“他不是娶了崔氏了么。”我汲泪,委屈得无以复加,一群自作主张的男人,正手反手早想好了怎么安置我。
“广平王并未娶妻,是纳妾!”郭曜重重握住我手,双腕上淡红的疤痕还未褪去,右腕上那一指伤痕尤为醒目,李俶留下的,合黎山崖边他死命抓住我腕时留下的。
“上月广平王来灵州时说得明白,礼仪再隆也是纳妾!而且,杨家女子绝无可能延下他的孩儿!你明白么!”
他眼底精亮,我怔怔接口,“不是说崔氏有喜脉,广平王大喜过望么。”
“呵呵,你真是一点没长进。”他再次学叶护的话,一撸我发,“我可都暗示过你,广平王为何大肆宣扬,为何乘此机会举荐陈崔两位将军,又为何兴师动众请老神医为崔氏诊病,是你自已一个劲伤心,什么都没深想!”
做什么嘛,又来个说我没长进的,不都是你们惯的,我现在哪需要动一丁点脑子的。“我是你小姨耶!”我拨下他手,一头长发被他撸得乱乱。
“你哪象我小姨了?象妹妹还差不多!再说,爹爹都说了,我们八人中属你最小了。明日船到苏州,等会了沈刺史我就回去接七弟来,也好给你做个伴。”他一一叮嘱朝英日后的安排,我连连叫好,大嫂刚产下第二个孩子,郭曙,又一个漂亮男孩儿,大哥的七子。
“小姐,今夜该睡个好觉了吧。”朝英挂帘铺床,见了我又喜又哭的花脸呵呵一笑,“小姐真是好福气,将军和两位公子护得这般周全,今后小姐嫁进王府也断断是吃不了亏的。”
“朝英,你说,李俶只纳了崔娉婷为妾,真是为了等我么?”我翻来覆去掂了手里的铜钱,脑子乱得象浆糊,古人三妻四妾我无法改变,天之骄子的他,真的是为了一句承诺,无论我生死,都将妻子的位置留了给我?
“是了是了。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广平王在衣冠冢上刻得呢,他早将小姐当作妻子了。”朝英嘻嘻一笑,歪头歪脑念诵一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卓文君的《白头吟》,李俶,并未食言啊。
“朝英,你说,他真会找到我么?即便是我大哥捂了我的消息不说?”我又问。
“是了是了。广平王是刑部尚书呢,天下间什么事躲得过他去?我瞧老神医这次去王府呀非得漏出些什么来不可,不然,大公子怎么那么自信呢!”朝英耐心回答,再次挂帘。
“朝英!”我再叫。
“小姐还睡不睡了?”那丫头也叫。
“朝英!”我高举铜钱,“这枚钱呢!这枚钱耶!”
“怎么了?”
“两面都是星纹!郭曜这小狐狸!”我大叫。
第二章 石湖串月(二)
第二章 石湖串月(二)
郭曜在第二日快马返回灵州,一个月后他接来了郭曙,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婴儿。
郭曙出生在冰棱消融的春天。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爹爹为他取名为“曙”,他极宠爱这个外孙,也宠爱我,以此名来庆贺我的重生。
抚育一个婴儿是辛苦,却又万分甜蜜。我学着为哭闹的他换尿布,为软趴趴的他洗澡,为挑嘴的他稀释鲜鱼汤。四个月大的时候他已认定了我,除了在乳娘怀里吃奶,其余的时间他会自动嗅到我的方位,他会冲我笑,冲我呀呀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这个时候,我抱了他在怀里他便能安静地睡上一下午。清溪上了年纪的妇人见了总说我太宠他了,乳娘也说那样会养了他不离手的坏习惯。我只是笑,我喜欢这样,他是我亲侄儿,我抱着他的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我常生病,大哥总是抱着我,抱我挂号、急诊、开药、打针、吊点滴、他从未放手任我孤单。
七月的时候,我终于离开他几日,爹爹七月十五日六十六岁生辰,天下门生汇聚苏州为他老人家祝寿,苏州刺史沈介福接了我们先在府衙后院住下,郭曙那几日有些焉焉,我不敢来回折腾他,留下乳娘和朝英照顾。
我在灵州已操办过大哥的婚事,这次是轻车熟路。酒宴按排在苏州东隅,毗邻碧波旖旎的石湖。我特意请了名满江南的寒山寺置备二十桌素宴,原因是老人家六十六岁大寿,按习俗当然要吃女儿亲手做的六十六块肉,嫂嫂不在我当仁不让,可是六十六块肉呢,吃撑了可怎么好,其余人么,只好跟着清淡些罗。
七月十二日,一切准备就绪,沈刺史代为招呼祝寿宾客,我绣扇一把,凉亭看礼簿去也。
我爹可真是个大人物,历任太子少傅、御史中丞,谏义大夫,官至二品文臣,还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门生天下。
太子殿下送的礼是笔墨一副,此笔可是被称为毛硕之寇的湖笔,此墨又是有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的徽墨。四管湖笔,羊毫、狼毫、紫毫、兼毫,端得是笔中极品。一方徽墨,以黄山古松烧烤时的黑烟,加上鹿胶、玉屑、龙脑、珍珠等制成,坚如玉、纹如犀、色如漆,用时清香四溢。我是练过书法的,郭氏又做的是古董一行,对笔墨纸砚颇有兴趣,直看得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爹爹明日大寿,当日拆礼,然后赏了我一管笔是最好不过了。
正看得心花怒放,就听院外叫唤连连,此间府衙管事领着个少年就冲了进来,我当场眼皮狂跳。
郭旰还算冷静,立在我面前一句话简单扼要,“小姨,七弟又吐又泻,哭闹不休,一日滴水未进,我只好把他送来了。”
真正是苯小子,死小孩,早就该去请大夫了,又吐又泻还折腾到苏州来做什么,一日滴水未进啊,打算吓死你小姨呀,郭曙要是有事你我也不用见大哥了,先抹了脖子谢罪吧。我提裙飞奔,一手敲门一脚已踏门先入,“爹爹,爹爹!”
我爹还未应声,左首一人含笑站起,也未见他动,下一秒,人已立在我面前,
“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白袍玉冠,优雅如玉,南阳王李系!
我向左,他向左,我闪右,他闪右。
“喂,别挡着我,爹。。。”我点手指他,他反一把握住,凤眼修长地盯了我,衿贵优雅地扯唇轻笑,“这几年你去了哪里,我找得你好苦。”
挡我者死,我一甩手,恶狠狠大叫,“让开!男女授受不亲!”
我一句,他立刻缩手,再退开,大步退后。好,好,古人的封建礼教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我满意地瞅一眼他,这才想起正事。
“爹爹,曙儿病了,啊,沈大人,快带我去九芝图呀,你说那里有个名医。。。郭旰,快把郭曙抱给我,走啊,赶时间啊,现在就走啊。”议事的前厅哄哄,我七手八脚指挥,抱了郭曙扯起沈介福就走。
左臂反手教人一把扯住,“他是谁?”李系眼望郭曙,沉声发问。
嗯?这人有点。。。我左臂发痛,脑子里倒了然了。
“姐,快带侄儿去看大夫,姐夫那儿我马上去知会一声,省得他担心。”郭旰阴阴拨掉他手,一手扶了我,掌中微点。
好小子,真不亏是大哥教出来的,我会意,冲着李系盈盈一笑,“他是我儿子,南阳王,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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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这句话非但大错特错,还着实挑起了这位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