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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吃元宵。”我打开食盒盛元宵,他站起来接勺接碗,一人一碗,我们相对而坐。
“昨晚晚饭都没吃,你多吃点,吃得多身体才会好。”他一颗颗拨给我,我碗里的元宵只多不少,他支手看我。
“哥哥,你说…适儿,以后会不会是个好皇帝?”我勺画碗沿,满满一碗的元宵,我吃不下。
“怎么想到问这个了?”大哥看紧闭房门,我端碗进内室,他跟进来,落下厚实门帘。
“我只是想问问,我不会…我…”我面对最亲的哥哥也无法说清,一碗元宵热气,迷了眼,糊了心。
四个孩子,我认了李系的女儿为亲生女儿,李豫视若珍宝,若干年之后,他会嫁升平公主于郭暧,留下千古佳话。九瑾闵迥,非他所出,亦不该留名于大唐皇宫。李适是李豫长子,四岁既被封为雍王,钦定世子,他骂九瑾身份卑贱,九瑾说李豫罚他,李系为他求情,因为他恼恨独孤孺人受宠,他小小年纪便说——父王为何要那独孤氏,卑贱丑陋,哪有半分及我娘亲!
我百感交集,我教过郭暧,哺过瑾儿,九瑾是我于乱世收养,闵迥则是我亲手带大,只有亲生儿子,无一日,无一刻,教过养过,是不能,是无奈,我这个娘亲,无颜于他。
“他跟郭暧不知打过几架,坦白说,有点尖刻蛮横,不顾及他人感受,也没有做哥哥的风度,这小孩,我不喜欢。”大哥坦言,我僵了浑身,他看我一眼,缓和语气,“也许是从小称王的原因,也可能,是李豫权势一天比一天大,宠的人比教的人多,他是李豫认定的世子,从小教育的方法,是不同的
“有时住宫里,有时住沈府,汾阳王府是新建的,现在长安不比从前,人没有忠奸,只有更奸,有时候,李豫和李系,反比其他人更可靠,更安全。”
“哥哥,带郭暧回灵州好不好,李豫会不会…会不会对你们不利…”我无法再说更多,大哥和李豫的关系比以前洽,李豫并没如我想象那样追究旧事,甚至,我们见面至今他只字不提两年前大哥送我走,毕竟大哥在沙尘暴中救他,毕竟大唐的万里山河是大哥血汗打下,李豫也是顾念旧情之人,他还喜欢桂花酿的元宵,大哥亲手做给他吃,他们两个,是泯了恩仇。
“珍珠,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是我嫡亲哥哥,我唯有低头,不敢让他看我眼底心里。
“郭暧吃不了亏,理字上他是站得住脚,动起手更叫做是小孩堆里称大王,而且李豫是真喜欢他,每回都据理论事,从没偏袒过李适。不过他也大了,那天你在睡,我跟李豫商量过了,请叶护派人到京城来接他去回纥,李蹃想郭暧,李豫也想让他妹妹有个伴,我倒是想让叶护教教孩子。你放心,他在哪儿都能混个脸熟,谁不喜欢他呀,天生驸马爷的命!”
大哥再端碗,他催我快吃,“吃呀,你起那么早自己做的?以后想吃我做,做元宵难不倒我,这两年做菜我也会一两个。”我咬起元宵,含含糊糊,“对不起。”我想说对不起,想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下定决心,我要跟史朝义走,但是我不会,永远不会于我哥哥为敌。
“大哥!大哥!我来了!大哥起没起啊!”
“汾阳王,王爷,末将来了!”
啪啪敲门,声音豪迈。“有个人,你大概会吃一惊。”大哥去开门,门一开,鬓发须张的是仆固怀恩,还有一人,我惊得以为眼花。
“见到小姐真是好,末将高兴,太高兴了。”薛嵩朝我一躬到地。薛嵩?他不是被郭曜…
“王爷当年救了末将和犬子一命,如今,末将在神策军中效力,越王殿下任末将为左龙武将军。”薛嵩简略解释,四年前郭曜手下杀人灭口时幸好大哥赶到,他救下薛嵩,还让郭曜放了他一家老小,后来薛嵩随军凤翔,听命李系,克服两京后原神策军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赴蜀中迎太上皇,回京后另有任命,这军职便由他替上。大哥的一念之善,李系的信任启用,再加上他本身也有将军之才,薛嵩从此效力大唐内廷,他感恩新生,守口如瓶我当年之事,不过那些于之我,已无所意思。
“我今天有点事,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大哥匆匆而去,我一夜未睡力尽疲乏,靠了床边闭目一会儿,再醒时已躺在了床上,身上被子都盖得好好。
起床梳发,我问守候侍女,她们回答我,太子殿下并未回来。
“姐姐,李豫回来了吗?”我再问刚进房的那燕,她同样说没。“珍珠,你想见他?”那燕有些迷惑,我名义上是李豫的妻,事实上也与他共育迥儿,这段感情,饶是再聪明睿智的人,恐怕都难说清道明。
“我好象看到…”我好象看到了他,睡梦中他好象抱过我,还为我盖被,我迷迷糊糊睁眼,看到帘动人去,那背影,象他。
“他们去金城郡了,一来一回,再约谈,那吐藩赞普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五日还指不定能不能回呢!”那燕伴我出屋,门开日落,夕阳西下。
“日落了,我睡了好久…姐姐,他们和吐藩赞普谈什么?是为吐谷浑吗?”我扯开话题,日落了,这一日过得好快,再过不久,他要来接我,去很远的地方,一个名叫新世界的地方。
“你大哥说是为龟兹四镇,前些年中原大乱时吐藩乘机夺了龟兹四镇,那四个镇地方不大,也偏远,但大唐看重得很。从陇西到西域诸国,那条叫丝绸之路,龟兹四镇是必经之地,胡商汉商云集,得了那四镇,简直就是得了四座金山。”那燕说李承寀与吐藩世子舍城私交甚笃,曾受李豫之意暗示舍城,欲以大唐在吐谷浑之势换龟兹四镇,但舍城不表立场,大哥也认为此举不够诱惑。
那燕说的是气话,我笑推她走。敦煌王李承寀,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外表英俊,气质优雅,李唐嫡系的郡王亲王莫不如是,他对那燕温柔痴情,从西到东追了一年,纵有过失,也堪抵过。
“那是两回事,难道说他痴情就能相抵过失?他见死不救,出卖自己妹子,是标准的利字摆中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大哥为一张字条千里去救人,命都差点丢在回纥,将心比心,李承寀这种男人,是衣冠之流,盗名之士!”那燕冷笑不屑,我亦无话可说。
大丈夫大英雄,十年梦回大唐早已颠覆我所有道德准则。不说以往只说如今,舍城与诺曷钵经年之交,把臂同游,转回头就与李承寀讨价还价,掂量一个吐谷浑够不够资格相换四座城镇;诺曷钵为保郡王之位讨好亲近李豫,李豫临走关山还诺诺大唐必助河源郡王云云,谁又知道在他心里,丝绸之路才是重若泰山,小小吐谷浑却是轻若鸿毛,政治,权利,比天还高,比地还脏…忽然想到,我与他,不正是这样?君若如磐石,妾当如蒲苇,经历太多事,我心寒,心冷,心灰,我与他和离,可说为情,又可说,与情无关。“是两回事,说得对。”我们结束讨论,走到院中,九瑾正在院中弹古筝,一位女先生潜心指点,她晃头似鼓,徨徨筝声,不是幽雅出尘,倒是震落一地红棉。
“吉吉…呵呵…哈哈…吉吉。”迥儿在她身边跑来蹿去,不时丢拾红棉花,又不时撞她一下扑她一回。
“难为了李豫,出回门还把老师都带上,琴棋书画样样不缺,不过这丫头喜武不喜文。”大哥含笑踏上石阶,他笑了那燕忍不住也笑,九瑾好动不好静,练功打拳自觉自愿,弹筝恐怕是她最难熬之时,坐在琴案前面那叫做是心思不定如坐针毡,何况还有个迥儿跟她捣乱,吉吉姐姐的逗她气笑鼓鼓。“九瑾歇歇。”我取下她指上玳瑁,她欢呼一声扑向迥儿。正坐,平音,我恭首女先生,“先生,我弹一曲。”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
数十载的人世游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日暮西沉,筝声黯涩,弦上掌缘覆盖,大哥拉起我,“《滚滚红尘》啊,丫头,做什么那么忧伤,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饶不了他。”
“哪有。”我逃开。
“别跑,吃晚饭了!”他扬手叫我,我扭头冲他笑,他手僵了一僵,院落拱门,空空如也。
“吃饭了,九瑾进屋去,迥儿来,姨姨抱。你们俩进不进来啊,午饭不吃晚饭也不吃啊,当神仙啊!”那燕站了石阶大叫。
“你没吃午饭?”我拉他衣角,他抿唇发笑。
“你睡得象猪,我比较不敢和敦煌王妃共进午餐。”
“你不敢?”
“假的,你哥三十二了,魅力比定力大。”
“讨厌!”
最后的晚餐,大哥吃得多,我吃得慢,迥儿早早吃饱让侍女抱去我房中,九瑾抹嘴跳下椅子。“九瑾,待会到娘房里来。”我嘱咐她,她嗯嗯点头。
“立春了,晚上风也寒,早点睡,别出来。”大哥陪我回房,亲亲迥儿小脸才离开。
“哥哥。”我立在门前唤他,“哥哥再见。”我扑他怀安。“晚安,大哥。”我等他身影廊角消失,一头奔回房中。
“娘,我要玩九连环。”迥儿在床上蹦跳,脚丫咯着一副九连环,银质。“迥儿穿袜,冰着呢。”我为他穿袜穿鞋,外衣风帽放在手边,然后边陪他玩耍边看沙漏。更鼓一更,房门轻敲。迥儿睡熟,我快手为他加衣时忽然想到——九瑾没来!哥,九瑾没——”我一开门,黑夜中黑衣蒙面,他反手关门。
“朝义哥哥?原来是史朝义!”他忽然扯下蒙面,一肩银发,俊脸寒霜。
“难怪啊,我想你枕上怎么有白发呢,你哥我昨夜可没夜宿你房!”大哥一把扭我。
我恳求大哥,我求他打我骂我,我对不起他,我别无他求,惟有离开。“你没对不起我,我也不会打你骂你。从现在起你待在我身边,除了姓史的,任何事,任何事我都依你!你不想跟李豫,我可以办到!我养你一辈子!”大哥冷着脸拖我进去,嗯啊里屋叫声,片刻平静。
“哥哥,哥!” 我扳住桌角低声求他,“哥哥,九瑾是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