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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往下一沉,果然就见朱泖僵直了身子,浑身哆嗦,却是不敢动了。朱沅笑了笑,扎了下去。
她用手仗量着,一边喃喃自语:“扇门穴,京门穴,五定穴,伯劳穴,肺使穴,胆中穴,对心穴……”
好的大夫下针时,让人几乎无甚痛觉,朱沅经脉图虽早已熟知,施针要领也记在心中,却实打实是个生手——生平第一次下针。
朱泖禁不住又涨又痛,又因心理恐惧,将这痛放大了十倍不止,一时额上汗如雨下,双目赤红,形状十分可怜。
朱沅毫不心疼,将针扎了拔,拔了扎,看着朱泖的痛觉反应来判断自己是否扎得有偏差。
绮画早被含素得了吩咐灌醉,雀环也在外头坐在门槛上倚着门睡着了。
天边隐约露出了鱼肚白,朱泖已经被扎成了只刺猬。
朱沅这才慢慢儿收针:“泖儿,好妹妹,别怕,姐姐这就将针收了……只不过么,这是姐姐最后一次警告你,懂么?”
朱泖连头上都扎满了针,也不敢点头,只是两眼目露祈求。
“真的是最后一次,再有下回和我做对……”说到这里,笑着顿了顿,看着朱泖。
朱泖从未觉得朱沅这般可怕过,眼里冷冷的阴云翻涌,似有双手要从中探出,将人拖入阿鼻地狱。
她是真的胆寒了,顾不得头上的针,惊恐的点了点头。
朱沅满意的嗯了一声。
继续将针收入匣中:“这一次,是瞧在母亲和弟弟的份上,你记好了。”
也是她不想当真对着自己的亲人开了杀戒,她总觉着,一旦打破这个禁忌,她怕自己越发会往泥泞中陷去,终有一日,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伤害到柳氏和沉哥儿。
第23章
第二日午后,谦霞县主着一个姓刘的妈妈送来一本医书。
刘妈妈十分客气的对朱沅道:“……原是我家县主在书库挑书时见着的,想着朱姑娘喜欢,特特的命婢子送来了,说是往后见着了,再送来。”
高阳王家有个大书库,藏书繁多,据说比之大内也不差什么。
朱沅笑道:“请代朱沅谢过县主,只是藏书贵重,固不敢受,且待我誊抄一本后再登门送还。”
刘妈妈道:“县主正是嘱咐过,请朱姑娘得闲过府说话。”
柳氏十分高兴,破天荒大气的赏了刘妈妈一个丰厚的荷包将她送走。
不过到底也没被冲昏了头脑,上下打量朱沅:“咱们家也不指望你做大夫,你还是多看些文雅书,好养出些锦秀来。”
朱沅应下,回了东厢房就让含素去请了龙妈妈过来。
这本书名《外感杂症论》,外沿发黄,显见得是收藏时日不短,但内页却雪白如新,却是这书被藏后从未有人翻阅过的缘故了。
龙妈妈站在朱沅后头不错眼的看着,突然有些激动起来:“竟可这般用药!也不知能不能成!”
朱沅微微颔首:“这味蝉蜕,取其破土生金,蜕壳而鸣之意,用以医治闭声之症,瞧着便是十分精妙的。来日若有机会,定要试验一二。”
龙妈妈见她一下便切中其意,不免心中欣慰,以为兄长医术后继有人了。
两人翻阅到后来,只见著书人在最末一页留名曰:张仲溪。
龙妈妈叹道:“原来是他,那末这些方子便不需有疑了,只消随症而治,定是好的。”
朱沅抬眼看她,龙妈妈会意:“此人医术出神入化,家父与他有一面之缘,虽他在外头名声不显,家父却甘拜下风,也数次与我们说起他诊断之准,用方之妙。天不假年,却是那年淮河上发大水,他所坐的船正被大浪掀翻了。却不料还有医书存世。”
朱沅略一思忖:“想必早年他在高阳王府客居过,是以留下了书籍。”
如此说来,这书便十分珍贵了。
龙妈妈也不让别人,自个磨了墨,伺候朱沅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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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提朱沅这边抄了一日的书。
只说到了傍晚朱临丛自官署归来,家人围坐用膳。
朱临丛一脸悻然的说起:“那方家,今日特地去请旨,求了太医。”
柳氏啊了一声:“是何人病了?”
朱临丛摇摇头:“说是嫡次子方荣圃,已然昏死过去,只剩了一口气。”
柳氏怔了怔才道:“得幸让泖儿疏远了些。不然嫁过去了是守寡,就是没嫁过去,这风言风语的说起来,还道泖儿命硬刑克呢。”
朱临丛一脸复杂的点了点头。
柳氏一边又啐道:“他们家该不会是存了心要找人冲喜罢?”
这般一想,一切都有了解释,柳氏恨得牙痒痒的:“得罪不起别人家,专挑咱们家这样的!”
朱泖在一边听着,也是一身冷汗,不禁偷偷用眼角打量朱沅,却见她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朱泖心中一颤,赶紧低下头去挟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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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一片愁云惨雾。
方夫人不错眼的盯着请来的太医。
王太医仔细诊过,又扒开了方荣圃的眼睑来看,拎着胡须摇了摇头:“不应该呀。原本只是伤食之症,好生调养便是,何以到此地步?积重难返呀……”
方夫人在一侧心疼,方荣圃粒米不进,强灌入喉也是呕吐出来,只能勉强喝两口水,一日日的瘦成了一张皮。
方荣圃虽被她惯得有些不像样,但在她心中,最疼的仍是这个儿子,连长子方荣恩也要靠边站,此时真由不得她不痛心了。
王太医斟酌一番,写了张方子。
方夫人一看,不由大失所望,这与前头戚云淮引荐的大夫开的药方别无二致,全无用处。
王太医看了看她脸色,叹了一声:“尽人事,听天命罢,下官先替二公子针炙,再切几片参令他含在舌下吊着。”只差没明着说让准备后事了。
方夫人勉强打起精神送走了王太医,有心去找方似道商议,才将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些不堪的声音,不由怒火冲天,将门一推推不动,便冷声吩咐:“给我砸门!”
她身边的婆子知道这家素日就是她做主,横惯了的,当真上前几脚将门踹开。
方夫人冲了进去,果然方似道正手忙脚乱的系着腰带。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白着脸趴在书案上头抽搐,眼泪鼻涕在桌面上头糊成了一团。
那踹门的婆子唬了一跳,又咬了咬牙,咋着胆子上去一把将小厮的裤子提起来遮住红红白白的一团:“作死了你!污了老爷夫人的眼睛!”
方夫人脸色铁青:“拉出去,赏他三十杖!”
这婆子原还想将这小厮推搡出去呢,闻言手上一顿,眼里不由得就有了些惋惜:原也不是他的错,到底送了一条命,要怨,就怨他生得太好了罢。
感觉到方夫人凌厉的目光,这婆子不敢再犹豫,将这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厮拖了出去,并顺手掩上了门。
方似道理了理衣衫,有些不自在:“急哄哄的冲进来做甚?”
方夫人一手指着他:“你这老不羞的,圃儿生死未定,你还有心思作孽?”
方似道皱了皱眉头:“我又不是大夫,原也帮不上忙。”
方夫人气得直哆嗦,眼看就要发作,外头却有门房慌慌张张的来禀报:“夫人,老爷,秦姑娘在外头跪着,哭着求着要见二公子一面,引得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在看热闹!”
方夫人厉声道:“她是那个牌位上的姑娘?!这还用得着来请示?直接乱棍打走!”
门房便有些支支吾吾的,这秦姑娘是二公子的心头肉,要真这么好打发,夫人为何到了今日还打发她不得?不过是打鼠怕伤了玉瓶儿。
他们这些下人拿着棍子去赶,万一命里招带,秦姑娘就在这棍下出了个好歹,夫人倒也不惧,他们这些下人总是要吃官司。且二公子醒不过来还好,一旦醒来了,秦姑娘破点皮儿,他们也得拿命去填。
这些话,门房敢想,却不敢说。
还好方似道接了话头:“她对圃儿一片情深,圃儿料想也愿意让她来瞧,你又何苦为难她?”
方夫人知道他嘴上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觑那秦卿生得好,忍不住怜惜罢了,当下冷脸低声道:“方似道,你这点子花花肠子,打量我不知道,莫惹急了我,揭了你这张老脸!”
方似道悻悻的摸了摸鼻头,不吭声了。
一时又有人来报方荣圃快不成了,吓得方夫人同方似道急忙忙跑了去看,却只是虚惊一场,当下又狠狠的发作了下人一番。只是方荣圃的情形确实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一番动静极大。
恰方荣圃的旧日好友,以戚云淮为首,前来探望。
正值婢女奉了汤药上来,拿了勺子送到方荣圃唇边却不得他张嘴,急得满头冒汗。
戚云淮便将方荣圃扶了起来,坐在他身后撑住他,一手绕到前头捏住他的下巴令其张开嘴,婢女这才就着他的相助灌了些汤药进去。
方夫人一边看着,神色便放松了些。
不想才灌下去几口,方荣圃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药汁湿了戚云淮半边衣袖。
众人一阵人仰马翻。
戚云淮站到一侧,任婢女去给方荣圃擦拭,目光却落到他被带歪的枕下露出的香囊,边角上绣着个“柔”字。
不是秦卿的。方荣圃与秦卿海誓山盟,为何他枕下会有旁人的香囊?
戚云淮将香囊掂起,放至鼻端轻嗅。除了沾染了这段时日的药味以外,也还有种很特别的香味,不同于寻常香料。
方夫人收拾好方荣圃,这才对戚云淮道:“世侄快去换身衣衫,实在是对不住了。”
戚云淮一侧身,不动声色的将香囊放入袖中,微微颔首:“不碍事。”
方夫人看着一番折腾后更显气弱的方荣圃,不禁胸闷,殷舜美见她脸色确实不好,连忙扶了她出去散散,低声安抚。
方夫人叹口气,沉着脸:“可怜我的圃儿,连妻都未曾娶过,来日更无子嗣侍奉香火。”
殷舜美听了她这话音,抬眼仔细看方夫人脸色,心中思忖如何接她这话头,半晌才道:“不然,给表哥娶一门亲,冲冲喜,兴许就好了?”
方夫人脸色稍缓,望着她:“美儿心中可有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