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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你愿意?!”对方更加激动了,大声地说,“你这么急着要见他?很好,很好,假如我能让你和他面对面,怎么样?嗨、嗨,和他面对面,詹姆士·梅恩瓦宁!”
梅恩瓦宁立即意识到这个海盗已经回到了岛上,也许现在和他近在咫尺。
“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他大叫,“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这个恶棍在哪儿吗?如果是的话,请立刻告诉我,因为再耽搁一分钟,那个恶棍很有可能再次逃走。”
“没有这种危险,他是不会走的!”对方激动地大声宣布,“不会有这种危险!我会告诉你他在哪儿,我会立刻把他带到你的面前!”他一拳砸在了敞开的航海日志上,“轰”的一声。他看上去好像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狂乱,在灯光下,他的眼睛好像在闪着绿光;前额的汗水,已经像小溪一样流到了他的脸颊,还有一滴汗珠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一样悬挂在他的鹰钩鼻子上。库珀船长向前走近一步,俯身朝向梅恩瓦宁,他的举止让人感觉很奇怪,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上尉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斯卡菲尔德船长给你们送了一些东西,”以利亚撒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这些东西你们看了肯定会吃惊的。”他说这话时,从之前的“你”变成了复数的“你们”,这种变化让梅恩瓦宁感到非常陌生。
以利亚撒一边说,一边在褐色长尾外套口袋里摸索着,他取出了一样东西,在灯光下,这件东西正闪闪发光。
接着,梅恩瓦宁看到黑乎乎的手枪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脸。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突然,以利亚撒·库珀说,声音显得非常紧张,听上去好像屏住了呼吸一样。
整件事发生的如此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梅恩瓦宁就像石头一样呆在了那里。就算是晴天霹雳,打在自己脚边,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震惊。他好像陷入了一场噩梦,透过一层不可思议的迷雾,他看到那张以冷静著称的脸孔完全变成了恶魔的嘴脸。此时,那张如死灰般煞白的脸上露出魔鬼一样狰狞的笑容。在灯光下,他的牙齿闪闪发亮,他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那双眼睛里闪着恶毒的绿光,就如同被逼到困境的野兽的眼睛一样。他又屏住呼吸说:“我就是杰克·斯卡菲尔德!如果你想看到一个海盗,那就看着我!”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在沉默中,梅恩瓦宁可以听到防水壁上挂着的手表在嘀嗒作响。对方接着又说:“你想把我赶出西印度,是不是?你!你现在又怎么样?你落入了自己所做的陷阱里,你可以随便地大声呼救,来摆脱这个陷阱。但是听好了,只要你敢说一个字,敢动一根指头,我就立即让你的脑浆喷到后面的墙上!要是你不听从我的命令,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死人。赶快下令,让我的助手和兄弟们到这个船舱里来,马上就下令,我的手指还放在板机上呢,只要我一扣板机,你的嘴巴就会永远的闭上!”
最初,梅恩瓦宁惊骇无比,但他马上就恢复了冷静,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情,他对当时自己心态的转变都感到十分震惊。在对方说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变得非常清晰了。他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不可思议的冷静和机警,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路。他知道,如果自己想逃跑,或者发出任何呼喊,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死人,因为手枪枪膛的圆筒正对着自己的前额,稳如磐石。如果他能够让对方的注意力转移一下,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许还会有生还的机会。思想、灵感、行动,所有这一切不过在一念之间。他必须转移对方犀利的目光,灵机一动,他马上有了主意,立即大叫起来:“动手!兄弟们!动手!快!”他喊得时候,声音非常大,连自己的耳朵都快要震聋了。
海盗大吃一惊,以为自己身后站了另一个敌人,于是闪电般转过枪口,对准了身后空白的墙壁。此时,他发现自己中了圈套,立刻转过身来。虽然他的两次转身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因为梅恩瓦宁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这短短的一瞬间毫无疑问已经救了他的命。就在对方转身的一瞬间,梅恩瓦宁扑了上去。手枪喷射出蓝色的火焰,接着就传来一声爆炸声,这声音震耳欲聋,差一点就要把他的脑袋轰开了。顿时,梅恩瓦宁感觉到一阵晕眩,他以为自己被射中了,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原来自己躲过了这一枪。梅恩瓦宁迅速将敌人扭转过来,狠命地将对手抵向桌子一角。海盗喊了一下,接着两人同时倒向地面,手枪随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板上。跌倒的时候,梅恩瓦宁趴在上面,他马上咆哮着发出命令:“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击退进攻者!”紧接着又喊了一次:“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击退进攻者!”
可能是被桌子角撞伤了,倒在地上的海盗像被魔鬼附身了一样拼命地挣扎,一两秒钟之后,海盗不知从身上哪个地方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梅恩瓦宁看到这把长刀正泛着青光,立刻去抓他的手腕。但是对方的肌肉好像是用钢铁铸成的一样,坚硬无比。他们就这样在绝望的沉默中厮打着,一个人竭尽全力要完成刚才被挫败的计划,杀掉对方;另一个人则竭尽全力地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梅恩瓦宁感到刀子一次又一次地刺进自己的身体,刺进了胳膊,刺进了肩膀,还刺进了脖子。他感觉到滚烫的鲜血如泉涌一般流出了自己的身体,顿时传来一股钻心的痛,他绝望地向四周张望,突然,他发现那把手枪就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他一边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一边拼命地抢到了那把手枪,狠狠地朝下面光秃秃的窄脑门上砸去。当砸到第三下的时候,身下的人紧绷的肌肉激烈地抽动着,随后逐渐松弛了下来,最后软软地变成了一摊烂泥,梅恩瓦宁最终赢得了这场战斗。
在刚才的打斗过程中,他听到外面一直都有嘈杂的叫喊声、凌乱的脚步声和震耳欲聋的枪声,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头,他也能意识到“美国号”被海盗袭击了。当感到身下那个不断挣扎的敌人的肌肉变得松弛,人也安静下来之后,他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起桌旁的弯刀,冲上了甲板。
幸亏为了防御海盗袭击,他提前安排了双倍岗哨,否则“美国号”定会全盘失守。尽管如此,他还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非常震惊:刚才藏在大型捕鲸艇里的海盗们,登上“美国号”之后,不但能够在甲板上占据优势,而且看样子他们好像还要把这艘双桅帆船上的人杀个精光。
但是当浑身是血的梅恩瓦宁冲到甲板上的时候,海盗们立即明白自己的船长已经被制服了,这些亡命之徒立刻失去了斗志。有一两个海盗跳进了海里;有一个看样子像是大副的海盗被一枪打死了,顷刻间,海盗们四处逃散,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群海盗纷纷跳下海去,寂静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扑通扑通的跳水声。
“美国号”上的船员们朝着银光闪闪的水波继续开枪,想要彻底消灭那些跳进大海逃命的海盗。当然,很难说这样的射击还有没有作用。
四
然而,海盗船长并没有立即死掉,又坚持了三四天,有时神志不清,有时半梦半醒,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不省人事。当他在床上垂死挣扎的时候,他在这个双重世界里的那位黑白混血的妻子一直照顾着他,但是岛上能够提供的物资是很贫乏的。当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那种双重的人格一直困扰着他。有时,他会变成在和平社会里,被家中的朋友们所了解的那个冷静、镇定、自律、循规蹈矩的人;有时,天性中被压抑的那一面又会像一只狂暴的野兽一样龇牙咧嘴地冲出来。有时他会清楚明白地谈论和平社会里的事情;有时他却又在激烈地咒骂、疯狂地叫嚣。
虽然身上的伤口依然不停地折磨着梅恩瓦宁,但他还是会坐在这位垂死的老人身边,和他一起熬过一个个漫漫长夜。每当看到这张消瘦的脸,听到那些漫无目的的胡言乱语,他总是在想这些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可能是一种疯狂吧——在这种疯狂中,善与恶的交替来袭,竟然能够如此完美清晰地存在于同一个人体内。他认为事情就是这样。谁没有感受过心中存在一个声音在反抗道德和礼仪的严酷枷锁呢?这个声音与库珀一样狂野、凶残。这个老人心中的野兽已经撕碎了枷锁吧?而自己是不能够让心中那个横冲直撞的野兽冲出来,任由它撕碎、毁灭一切的吧?梅恩瓦宁就这样问着自己。这一切怎么会出现?这位受人尊敬的公谊会教徒是如何从故乡的正常生活中,一步步地堕入罪恶的深渊的?梅恩瓦宁不停地在想这些问题,当看到这位海盗船长慢慢地挣脱折磨着他的人世间的负担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最后那个可怜的人终于死了,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解脱了。
后来,梅恩瓦宁在岛上展开了全面地搜索,目的是要找到海盗们,但是却一无所获。也许他们藏在了岛上的某些隐秘的藏身之处(这个可能性不大),也许他们已经乘着藏在热带树林里的船逃走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已经消失了。
就像没有搜到那些离散的海盗一样,梅恩瓦宁也没能在岛上找到任何财宝的踪影。海盗死后,他们对混血女人进行了严密地审讯,这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最后终于崩溃了,用弊脚的英语供认:斯卡菲尔德船长曾经把大量银币带到了船上。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找到这笔财宝,也许是这个女人搞错了,也许海盗船长后来又把财宝带走了,藏到了其他地方。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估计就发现不了这笔财宝了。后来,梅恩瓦宁下令烧毁“伊莱扎·库珀号”,安排一批人手去执行这项任务。这时,“美国号”上的厨师请求上尉留下一些威明顿“白兰地酒”牌面粉给他,明天可以用它来做葡萄干布丁,梅恩瓦宁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一个船员给厨师拿来足够的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