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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在炉子里温着呢!三小姐身子弱,要好好调理,明天我再炖一只上好的乌骨鸡,晚上你来拿,给三小姐补补。”福伯憨厚地笑着说。 “哎!谢谢福伯了,三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梅子笑得更甜了,有人关心三小姐,她比谁都感到幸福。 梅子端着燕窝往门口走去,嘴角还含着笑意。谁知一头撞见了二太太房里的丫环璇子,梅子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璇子跟着二太太学了一口的牙尖嘴利。她瞥了一眼梅子手里燕窝,满是讥讽地开口道: “三小姐又吃燕窝啊?到底是纳兰家准少奶奶的身子,娇贵着呢!这年头啊,时局乱得很,东西一天一个价儿,这天天燕窝鱼翅的,就是家大业大也得吃穷了呀!” 梅子本不想跟她多说,但既然对方故意挑衅,她自然不甘示弱。白了她一眼,梅子开腔道: “呦,这哪比得上二太太天天吃人参炖鸡汤呀?二太太这算盘倒是打得够精,吃老太爷的用老太爷的,油水自己捞。占了便宜还不算,还想霸占别人的家产!” 璇子一时语塞没答上来,梅子得意地笑了笑,迈步走去。璇子不甘失败,伸出手肘恶意地撞了她一下。顿时滚烫的燕窝全泼在梅子身上,梅子烫得大叫跳脚。璇子报了一箭之仇,乐得前俯后仰: “呦,三小姐还没吃呢,倒让你先吃了!” 福伯立刻跑过来,察看梅子的伤势。他原本以为两个丫头斗斗嘴也就算了,就没太在意,谁知两人竟动起手来。 梅子气得两眼冒火,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她恶狠狠地盯着璇子得意的脸,恨恨地骂了句: “不要脸的婊子,我今天要放过你我猪狗不如!”说着,她顾不得手上的烫伤,环顾厨房,然后径直走到灶前,拿起水瓢,舀了一瓢锅里的沸水,气势汹汹地朝璇子走来。璇子一看情势不妙,立刻夺门而逃。福伯见状上前阻止,拖拉之下一瓢的水洒了一半。但梅子正在气头上,力气疯大,福伯一不小心脱了手,梅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大门,追上璇子,将剩下的水往她身上泼。璇子躲闪不及,被泼了一背的沸水。虽然隔着好几件衣服,她仍被烫得手舞足蹈哇哇乱叫。梅子还不解气,扔了水瓢,扑上去撕扯她的头发。璇子顾不得痛,奋起反击,两人厮打成一团。
“你这臭婊子,我让你喝个够,我看你还嚣张!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你他妈是二太太的走狗,你们主仆坏事做尽,迟早不得好死!”梅子边打边骂,这样才觉得痛快一点。璇子也不示弱: “小娼妇,你这个三小姐教出来的小娼妇!你们从上代到下代,从主子到奴才,统统都是做妓女的料!不要脸的娼妇,你们才不得好死!” 福伯赶紧跑到院子里劝架,厨房里所有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跑出来看热闹。两个丫头打得你死我活,两人的头发都被揪得不像样,身上的衣服狼狈不堪。福伯拉不开她俩,回头朝人群喊道: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人群七手八脚地哄上来,帮忙拉开两个杀红了眼的丫头。混乱中似乎有人去通知了主子。 袁家的内务一向是大太太主管,平常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由管家直接处理之后回大太太,再由大太太决定是否需要重新处理。这回的事牵扯到二太太和三小姐,大太太亲自出面料理。在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大太太决定一碗水端平。将两个丫头各杖刑二十,再关入暗房罚跪一天一夜。
第二天黄昏,才放她们各自回房去,撂下话来,以后她们再敢闹事就要被赶出袁府去。两人拖着一身狼狈回去了。 四 沂园内,梅子跪在之沂面前,泣不成声: “小姐,梅子是实在看不下去呀!老爷太太去得早,二太太他们见你孤身一人,好欺负,又是庶出,没地位。就连一个丫头也敢对您说三道四的,说您吃燕窝能把袁家吃穷了!您说我能咽下这口气吗?为了小姐,梅子就是赔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哪在乎这点小罚?” “再怎么说你不该闹起来,还惊动了大太太!”之沂怒道,“我的丫环就是我的脸面,人家撒泼,你也撒泼,别人会说我这个主子怎么教的!我跟二太太还有什么区别?你这是在丢我的脸!”
“小姐,那我也不能看着你被欺负啊!” “他们真要欺负我,你又顶什么用?老太爷还在,他们骑不到我头上!”
“老太爷哪能事事护着您啊?上次二姑太太回来,给大少爷、二少爷、四小姐一人带了一件貂皮大衣,独独没有您的。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谁还看不出来他们在欺负您啊?”
之沂听着,叹了口气,对梅子道: “我懒得跟你说,你先起来吧。”又转向苏子,“你帮她上点药,再好好教教她。”苏子答应了一声,便扶着梅子回房去了。 之沂和二太太这梁子算是结上了。两个丫环的大打出手,其实就是两人冲突的表现。之沂并不想跟二太太结仇,她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但这次的事,算是正式宣战了,以后还不知二太太会怎样千方百计找她的茬。她真的很气梅子,她的不知天高地厚坏了大事。但同时又为她忠心护主的真诚所感动。回想梅子的话,简直字字珠玑,她看得那么清楚,事事为主子鸣不平,生怕主子吃亏,实在难得。 但之沂自己又怎会看不清楚?大房、二房、三房之中,数三房最弱。只剩下之沂一人,又是庶出,简直要被人忽略不计了。梅子只看到二太太冷嘲热讽咄咄逼人,之沂却还看到大太太也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面慈心善。大老爷精明能干,又胆大心细,该占的不该占的便宜,他们占得绝不比二房少。最可气的是,大太太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全家人面前,做得似乎有理又得体。要说真正心善的,老太爷之外,大概只有二老爷了。他为人忠厚老实,个性不争不抢,倒是跟二太太完全相反。
之沂越想越觉得可怕。这个家好像一个明争暗斗的漩涡,而她不得不卷进去,身不由己。她好想像之沁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可是她不能。在袁家,她代表她的父母,代表三房,是一房之主。她必须学会独当一面。 深秋的凉风吹开了窗户,卷起了帘子。之沂抱着双臂打了个寒颤。她又想起纳兰家的提亲,此刻,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自己快点嫁出去。 苏子为她披了件衣服,道: “小姐,深秋了,夜里凉!” 之沂叹了口气:秋夜凉,哪比得上她的心里凉?
寅
一 初冬的一天上午,之沂坐在沂园的院子里,半躺在暖榻上,手执一卷,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闲闲地翻阅。北京的冬天虽然冷,但阳光一定比江南的灿烂。江南冬天的阴冷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而北京的冬天却好似一位正人君子,冷得光明正大,冷得坦坦荡荡,从不玩阴的。
之沂静静地看着书,阳光照得她懒洋洋的,有点晕眩。那是一本维新派的书,作者名叫易释天,因参与百日维新而被处决。他的名字很有意思:释,意为释放,解救;天,意为天下,百姓苍生。释天二字合在一起,意为解救天下苍生。多么有气魄有抱负的名字!正应了他参与维新运动的目的和理想。他虽然死了,但死得其所。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写得出这字字珠玑的文章来。他的精神借由他的文字而万古长存。 之沂要嫁的人叫纳兰释天,这样的重名也许只是巧合吧。在之沂的心中,易释天是个英雄。她尤其喜欢他的名字。她还喜欢他的勇敢,他的爱国热情。也许易释天才是唯一一个能令之沂心动的男人,如果他活在与她相同的时代的话。 阳光落在之沂的眼皮上,她闭起了眼睛,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子。微卷的短发,浓眉;湛蓝的瞳孔,眼窝微陷;鼻梁高挺,薄唇;脸型有棱有角,下巴微收。有着明显的西域人的特征。之沂猛然发现,那竟是纳兰释天的脸。纳兰释天?纳兰释天!怎么会是纳兰释天?之沂被自己吓了一跳。纳兰释天,就是那个三分像西域人六分像中原人的沙漠王子,之沂从没见过长得那么怪的人。但撇开“怪”字不谈,客观来说,他长得是非常英俊的,比之沂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包括原先在之沂心中最英俊的之沂的父亲。之沂无法形容对纳兰释天的感觉。不是讨厌,也不算喜欢;有一些崇拜,但不像崇拜易释天那般;有一些信任,但不像信任祖父那般完全彻底。她总觉得嫁给他,似乎唐突得很。 半年前的沙漠之行如梦境般地袭上了心头。之沂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美丽的沙漠春景图。金黄色的大漠,碧绿色的绿洲,七色的野花……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沙漠之旅。她隐瞒了家里所有的人,包括最疼爱她的祖父和最贴身的丫鬟,独自一人,来到这一片荒凉的大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千年前文人的诗句是多么贴切!之沂总是觉得,自己的骨子里藏有某种野性,她的血液里有股莫名的冲动在奔腾。她想要释放它,完完全全地释放。在过去十九年的生命中,在北京城严谨古朴的四合院里,在大家闺秀的沉重头衔下,她不得不苦苦地压抑自己。她是袁之沂,她是三房的主人,她必须事事得体。她步步谨慎,时时在意,如履薄冰。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十九岁,充满热情和活力的年轻女子,而不是大宅门里整天工于心计,患得患失的中年太太。她觉得快要窒息。 在大漠中,尘世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见。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拥抱那夹杂着细沙的大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人而已。她狂喜地大叫、奔跑,脱了鞋子让沙子吞没自己的脚丫。她像个孩子般开怀大笑,似要补偿曾经失去的快乐。 傍晚的时候,之沂牵着马来到绿洲中的一户人家借宿。沙漠中的人很淳朴,很热情,他们不仅收留了她,还以丰盛的佳肴招待她这位远方来的客人。满脸皱纹的老妈妈慈祥地看着她,美丽的姑娘们好奇地围住她。老妈妈给她换上漂亮的维吾尔长裙,姑娘们七手八脚地为她编织发辫。她摇身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