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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至今年春天,我们一起在储秀宫里玩捉迷藏时的情景,私以为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纯净姑娘,谁想她背后,竟背着多大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莫大苦楚!
阿雁在一旁一叠声地劝道:“太医才刚说,娘娘即将临盆,万事都要小心为上,可如今您的情绪又这样大起大落,倘若影响了胎儿,又如何是好啊!”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原本和你们是一样的……”令嫔稳定情绪,开始倾诉,“乾隆四年,我入宫做宫女,后被分配到升平署当差,一次后宫大宴,让我与当今圣上相遇,他送了我这支景泰蓝的镯子,封了个常在……”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无论我俩的初衷还是境遇,竟如此的相似!
“想想,我当时是多小啊,又有多天真!皇上不过是随便给个封号,我却巴巴乞求着‘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日子,却独独忘了小时最浅显的那句歌谣:‘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说到这里,令嫔难免有些恨,语调也提高了。
“当时我还是魏常在,没有资格分宫而居,只与愉嫔住在永和宫的东配殿里。永和宫属东六宫,原本不怎么受重视。大约皇帝是新纳了我,图个新鲜,就时常翻我的牌子。只可惜,当时的我年轻不知收敛,又是正黄旗的包衣,心下难免张狂些,正中了愉嫔的下怀。她命人用桐木做成小人,后面写上皇上的名姓,然后用针扎下去,埋在了我配殿后墙的泥土里……”
她见我已经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觉轻蔑轻声哼道:“历朝历代用扎针诅咒人的多了去了,只不过这次愉嫔为了整我,是玩得大了!女人的嫉妒啊,会让一个聪明缜密的女人,瞬间失去头脑……她诅咒我也便罢了,怎敢扯上万岁爷!真是引火烧身都不知!”又瞥了我一眼,冷笑道:“你也不用惊讶,你是赶上好时候了!当年刚一改朝换代,百废待兴的,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你去问问你们家主子,保管比我的苦水还多,她是悟过来了!可惜我……到现在还……”
她还是下意识地摆弄着她的镯子。
“不提也罢……”她摆了摆手,重振精神继续道,“当年我还傻傻的,哪见过这个阵仗?差点被杖毙!不过那个毒妇也好不到哪去,你当皇上真糊涂么?她也获了个‘教管不善’的罪名,禁足于永和宫,一晃就是好几年!幸亏是当时尚在肚中的皇十四永璐救了我!真险啊!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她不自觉地抚摸着小腹道。
“后来,因为怀了龙种我被迁宫而居,就搬到现在的咸福宫,又晋封为令嫔,只可惜永璐生下来长了不到三岁,就因出痘疹而殇了……这大约,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吧!”令嫔摇着头自责道。
我和阿雁面面相觑,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默默听着。
“起初,我一直认为是自己前生做的孽,今生必遭的劫数,便常常去储秀宫和当时还是娴妃的皇后娘娘一起诵经念佛,有时还哭上两声。你原先伺候的主子孝贤纯皇后,说句大不敬的话,是个‘活菩萨’,也没有什么大智慧,平时尽量一碗水端平的,再加上她与皇上自小的情分,为后宫换来一时的平静;而现在的皇后,彼时还是娴妃的正主儿,却是个及其聪明的人!你别看她现在是一副‘不管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什么是都不去理会的样子,心底下却跟个明镜似的呢!日子久了,她就劝我说:‘好妹妹,做人善良是根本,但不能糊涂;遇事掉眼泪是人的本能,但能把眼泪咽回去,却是本事!世人没有不被旁人欺负的,有的时候挨了欺负隐忍确实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办法,但为什么要忍,怎么个忍法,忍到什么程度,一定要心里有数!’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说的这几句话!打她那回来了,我就细细的把前因后果给想了个遍,终于想到了食盒上!”
她看了一眼阿雁,阿雁接过话茬接着道:“娘娘的推断是,愉嫔娘娘好吃,她位份又低,就借着各种孝敬的名头,明着往各宫里送吃的,实则是打探各宫里的消息,然后悄悄的以暗号的形式,刻在食盒的内壁上,最后汇总在她自己那里!因为食盒之间的传输,都只经过下人们的手,而且食盒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所以没人察觉,已经做了十好几年了。
“这……这如何能分辨的出来?”我不敢相信的拿着手里的食盒左瞧又瞧的。
“宫里所有的食盒都是由官窑进贡的,所有的都带着‘大清乾隆年制’的款儿,凡是没有款儿的,都是她永和宫里的。”
我赶紧把手中的食盒翻过来瞧,果真没有!这是一个最危险的漏洞,也是一个最安全的漏洞!谁会在送膳的时候没事儿翻过底下来瞧呢?一翻膳食不就洒出来了么?!
“没想到吧!”令嫔声音像冰一样冷,“除了景运门外的‘御菜膳房’她进不去外,就连养心殿前的‘内御膳房’都进去过,后宫嫔妃的大小膳房就自不必说了。或许养心殿,跟你们长春宫的次数能少点儿,毕竟是长了个记性,忌惮皇后一些的!”
我听她不紧不慢地讲着,面容却冷得好似冰霜一般,不觉不寒而栗。
“娘娘,喝口茶,润润喉咙吧!”阿雁打断了沉寂。
“你是个聪明人儿!”令嫔接过茶,又露出了笑容,接着道:“我不说这些个话,你也能猜出了几分的,信不信的,你自己分辨……好妹妹,天也不早了,我也不虚留你了,回去待我向你家主子,多磕几个头吧!”
我应着了,起身行礼告辞,怔怔地出了门口。
只隐隐听得,令嫔在后面喃喃道:“别怕,孩子,有额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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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储秀宫,大妞说皇后往养心殿去了。我只得往吉祥门去,一路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却像神游一般,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走在空旷的西二长街上,望着烛光下深红色的宫墙,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出巡时的那个梦:奉上谕:‘皇后乌喇那拉氏,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事乖违,即予以废除……
就像是有鬼魂在追随,间或还有哑声,痴痴缠缠的,挥之不去,我不禁捂上双耳,轻声尖叫,似以逃避紫禁城这无尽的黑夜!白天那一排排光怪陆离的琉璃瓦,晚上却都变得冰冷而又狰狞……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慧皇后正言弹妒意,烈莺儿托梦发悲音(上)
“兰儿姐?兰儿姐!你怎么了嘛!”
我这才挣脱梦魇,猛一张开眼睛:原来是流花儿!
她一边用手帕轻拂拭我额头泛起的密密汗珠,一面笑着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东西给唬成这样!”
“啊?!啊!是……是乌鸦……天上飞的……乌鸦!”我咽了口吐沫,定了定神道。
她望了望深黑色的天空,无月,无星,阴沉沉的。
她笑了,道:“哦……原来姐姐怕乌鸦!难道姐姐不知道‘爱新觉罗氏就是凭借乌鸦才逃过生死劫的故事?’”
“恩……小时候就听阿爹讲过”我一边慢慢向前走,一边回忆道,“说得是当年,爱新觉罗氏的先祖雍顺的后代施于暴政,从中逃脱的只有一个小男孩,叫樊察。当时他已经一刻不停地跑了好几天了,正当精疲力竭快要被追兵追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道路旁边有一个树洞,就一下子跳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打哪里呼啦啦飞来一群乌鸦,正好掩盖了树洞的洞口,还发出哇哇乱叫的声音,混淆了追兵的视线,樊察才能够逃过一劫,爱新觉罗的后代也才得以继续繁衍下去……”
讲完故事,我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就是啊,所以说嘛,乌鸦就是我们的神鸦,有什么可怕的!”流花儿笑着安慰道。
我却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道:“乌鸦在你们满族人的眼中是神鸟,而在我们汉族人的心里,却是个不祥之兆呢……”
正说着话,已经到了吉祥门的门口,我住了脚。
流花儿看我停住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姐姐要往养心殿去!”
“是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呢?”我问道。
她懊恼地说:“光顾着听故事了,走错了路,方才翊坤宫的翠雪姐叫我过去一趟呢!你去吧,我走了!”
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还未等我叫她,就早已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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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吉祥门,在水晶石前住了脚,远远的隔着玻璃,能隐约看到寝宫里的情形。剔透的玻璃窗前,刻着皇后的倩影,好像是正拈了棵葡萄,娇笑着喂与乾隆吃,间或着有几句悄声私语。
陈进忠从东庑房出来,看见我正站在当下,不免迎上来陪笑道:“秦官女子万福,怎么站在这里?”
我也迎了上去,笑着问他道:“这是睡下了?”
正说着,只听见乾隆在里屋问:“是谁?”
我忙上去隔着门帘回到:“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奴婢兰儿给您请安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乾隆携了皇后一齐出来了,过了穿堂,看见我,招呼我一并朝着养心殿去,笑着问道:“多早晚来的?”
我跟在二人的后面,一齐进了前殿,道:“刚来没一会儿,下午去看了令嫔娘娘,晚上轮到我当差,回去找不见娘娘,听下人们说,是往这边来了,就赶着过来了!”
皇后听如是说,忙问道:“你去看过了?令嫔怎样?”
我忙道:“娘娘的身体越发富态了,精神头也好,我去的时候正进阿胶糯米粥,进的可香呢,食量也大!将来一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若是能托了太后、皇上和娘娘的洪福,保不齐,是个龙凤胎呢!”
皇后指着我,对乾隆娇嗔道:“你听听,好像她生过似的,还不是你平常娇纵的!”
“朕偏就纵了她,过来,站在我跟前儿,替我磨墨,别扰了你家主子看书!”乾隆披着奏折道。
我上去拿了墨开始磨。
皇后满怀的醋意娇嗔道:“啧啧啧,‘红袖添香夜读书’啊,真不愧是‘真龙天子’的洪福啊!”
乾隆听了,开怀大笑。
红烛,美人,小火炉,一屋香气,周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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