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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意换上了符合他品味的衣物,本质奢华却内敛不张扬。深紫近黑的衣袍,衬得人深沉肃穆,却丝毫不显沉沉死气,只余一派雍容华贵。
高烛明灯下,顾写意神情自若地穿过大厅,来到主席位。莫邪莫离等人忙起身,将自己座位让与顾写意,然后束手立在旁边。苏逸眼皮跳了两跳,扭过头,再不看顾写意一眼。顾写意脚步虚浮,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显然不懂得高深的内家功夫,却偏生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压得住任何场面。
风华阁内完全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主席。至此,都无人认为顾写意是来找事砸场子的,或者说压根就没人往那方面想。
只见堂堂暗夜华南总执事莫离,与江湖上人称狂生的莫邪乖乖拿杯子递盘子,全然一副下人模样。看到此番场景,原本想出头干涉的人又都坐了回去。每个人都在用眼神询问身旁朋友,那人是谁?
莫怀前烫杯,倒酒,端到自家主子爷面前。顾写意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端起酒杯道:“我隐居多年,久不过问世事。出门第一遭淮南帮就赶上撞我手里,倒也算的上是孽缘。咱们大家喝一个罢。”这话说的,真叫人怎么听,怎么别扭。陈沫暗中握住的了拳,眸子带着凛冽光亮,睨着顾写意。气氛生冷干硬的像隔了夜的米粥,自是不会有人理会咱五爷的要求喝上一杯。
顾写意面容清淡若微云淡月,凛凛夺魄,举杯的左手始终未放下,右手猛然扬起,一把击在酒壶上。官窑青花瓷壶乒乒乓乓接连撞上桌面盘盘碗碗上,菜汤子四溅,淋了周围人一身。
顾写意一字一句慢悠悠道:“我敬出酒,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好小子,胆子不小!”
“混账,这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 。。。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拍桌子大骂的不绝于耳。喧嚣尘上之际,陈沫心腹罗绮笙从门口跌跌撞撞冲进来,大喊:“帮主。。。”话未说完,“噗”的一声钝响,一柄薄如蝉翼的刀自他胸口透过,亮如白昼的灯火,将刀尖点点鲜血映的如红梅般清丽。
哗然四起,江湖好汉们瞪大了眼,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若无其事地将刀从罗绮笙胸膛里抽出,在鞋底蹭了蹭。
“侯安泰,你小子真他妈的操蛋!”
随着话音落下,康纬、鲁申拎着刀剑,骂骂咧咧踏门而入。
“这是我们俩人的活儿,你小子滚回去领兵围城去。”
“你俩是男人不是?怎地如此小心眼?”侯安泰笑嘻嘻道:“老子累死累活急行军往回赶,不就是怕漏掉好戏嘛!”
三人旁若无人地边说笑边往前走,距主席十步之遥外,齐跪于地朗声道:“幸不负主子爷之命,已料理好所有事情。”
陈沫猛然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僵硬地转过头怒视顾写意。
没有人有行动,不是因为无所谓,而是因为那三名男子进来的一霎间,无数身着劲装的高手潮水般涌入风华阁。以两倍以上人数优势将宾客围在中央。阁外,还不知有多少。在看清楚形势前,所有人选择沉默。
整个大厅,只有顾写意一人依旧云淡风轻,神态自若。浅酌了口酒水,忽而转过眸子斜睨着下座一桌,道:“他们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么?江光勇。”
陈沫猛然皱了下眉,其余人则是窃窃私语。
江光勇,淮南大营将军。驻守大雍最富足的土地,把持着淮南水陆两路,肥到流油,多少人眼红的滴血。独臂将军威名赫赫,在淮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摘掉帽子,脱去斗篷,左衣袖空荡荡飘浮着,江光勇未看顾写意,而是看向侯安泰他们三个,问了句:“哥几个是不是都来了?”
鲁申在边洲时就与江光勇私交最好,现下呆呆望着兄弟,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脚就要冲过去,却被侯安泰一把拉住,硬扯到后面。
江光勇回过头,望向顾写意,半晌道:“。。。咱们又见面了,顾写意。”
顾写意。。。顾写意。。。这三字不亚平地惊雷,所有人都被震懵了。
巡抚之子吴正凯身子抖了两抖,扑通跪倒地上,毕竟出身官家,对顾写意的恐惧远大于那些乡野莽汉们。想起自己曾拿顾写意开过玩笑,身子哆嗦的跟筛糠似的。
陈沫身子轻不可见的晃了两晃,缓了一会,张嘴刚想说什么。江光勇突然插口道:“陈帮主,说什么都没用的。如今早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你死我亡?”顾写意勾起唇角笑了,满是不屑与嘲讽,转过眼眸睨着江光勇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配和爷谈这个?”
陈沫完全冷静下来,从腰间缓缓抽出佩剑。怀前及暗卫们护在顾写意旁,不露丝毫空隙。陈沫慢慢退至江光勇身旁,朗声道:“各位,朝廷恐怕早有摧毁我南六省各门派的打算。我等江湖儿女,岂能任人宰割!”
“说的好!”
众人轰然应道。刀剑出鞘的清吟声不绝,两方人马怒目而视,一触即发。
忽听“碰”的一声巨响,顾写意摔杯而起,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眼含着光亮:“都着什么急?爷的话,还未说完呢。”
“顾写意,你以为这是在边洲大营还是乾坤宝殿?”江光勇咬牙冷笑:“哦,我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甚至连爵位都没有。你凭什么认为所有人还得听你调遣!”
“好!好!”顾写意怒极反笑:“爷知道你们这些人中,不乏自持武功高强,心存侥幸的。但你们要清楚一点,暗夜子弟虽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尔等性命,却足以将你们牵制在这风华阁内。只要我愿意,可以将你们连同这风华阁一并烧成灰。你们信是不信?!”
众人心中不由得一寒。
“牺牲在此的暗夜子弟,我自会善待他们后人,福荫子孙,加官进爵。至于你们。”顾写意的手指虚空划过:“只要我顾家还坐拥大雍江山,你们的子子孙孙就永世不得翻身!”说到最后,脸上那抹清淡平和全然不见踪影,狠厉如炼狱鬼神。烛火仿佛也感到不安,闪烁跳跃着。
屋外血月,红的似要滴下血。
每一个人,每一双眼睛,都愤恨而略带惊恐的仰望着顾写意。那些目光若有实质,恨不得将那人戳的千疮百孔。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江光勇。他静静望着顾写意,面无表情。
“爷没兴趣摧毁你们的武林。除却淮南帮与淮南军营的人,主动交出兵器,自会有人送你们离开。”顾写意唇角又挂上一抹微笑,只是眼底毫无温度可言:“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否则,休怪爷手下无情。”
第二十章
江光勇坦然无畏地站立着,没有丝毫惊慌亦或愧疚。即使只有独臂,即使沦为阶下囚,独臂将军依旧是坦荡荡,顶天立地的汉子。
顾写意强压着心头怒火,道:“江光勇,你欠爷一个解释。”
“顾写意,你话问反了罢!”江光勇平静到异常。
“放肆!”顾写意嘴角溢出一丝狰狞的笑,一字一句咬牙道:“谁叫你站着回话的?跪下!”
江光勇冷笑。
僵持不下之际,怀前首先行动了。还未等大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怀前已期身至江光勇身侧,干脆利索一脚横扫脚踝处,右手如鹰爪般攫住江光勇的后颈,只听“咔叭”脆响,江的脚踝碎裂的瞬间亦被怀前按倒在地上。江光勇只在最初闷哼一声,然后咬紧牙,任由冷汗糊住了眼。
“主子爷~!”鲁申大喊。山倾般直直跪倒在地,边哭边爬到顾写意面前:“主子爷,主子爷,求您饶了老江吧!他唯一的儿子江崇义因与怀恩帝派到淮南的协管齐严不和,被齐严陷害派去天寒地冻的边疆北河。崇义自小在淮南水乡长大,刚到北河就重病不起,耗了两年生生病死他乡。主子爷,崇义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啊,您也亲手抱过他啊!”鲁申且哭且说,泣不成声。
侯安泰、康纬、莫邪、莫离。。。一个接着一个红了眼眶,跪倒在地。
顾写意置若罔闻,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望着江光勇,执着地再次问道:“江光勇,你欠爷一个解释。”
江光勇睁开被冷汗蛰的涩疼的眼,艰难地仰头望向顾写意,四目相对,仿佛连接了时空的隧道。时间从眼前呼啸而过,将两人带回了二十多年前的边洲,回到了荒凉的西北大营。
。。。 。。。
“江光勇,你他妈的活腻歪了,连老子都敢打!”
军营校场上,只得十三、四岁粉雕玉琢地五皇子被人摔的七荤八素,吃了一嘴的沙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另一边,是得意洋洋的江光勇:“这是校场,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的地方。练个十年八年再来挑战本大爷吧!哈哈哈。”
。。。 。。。
星空下,篝火旁,江光勇一手搂着顾写意的脖子,一手手舞足蹈地划拳对喊:
“哥儿俩好啊!三灯照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喝!”
。。。 。。。
血肉横飞,山河破碎的边洲城外。几个衣着褴褛,满身伤痕的大男人从顾写意笑。
“五爷,俺废了条胳膊,你以后还要我这老粗不?”
顾写意张开手臂抱住他们,哽咽道:“你们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 。。。
再后来,再后来。。。太多了,一幕幕回忆,在脑中,在心底,一格一格清晰播放,回忆如影随形,没有人能真正躲开。顾写意也不能。
“顾写意,你话问反了。”江光勇笑了,既不是嘲讽亦非恼怒,只是单纯的笑,带着些许黯然些许感慨。
“二十多年了罢,追随着你,看着你从一个势单力薄的小皇子一步步变得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