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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一切如故,明烛暖香,顾清淮却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昨日她还在疑惑自己的身份,今日之后自然当谨记,顾清淮永远只是这座府邸的客人,也永远只是苏榕风心门之外的……路人。
七
苏夏的驸马所授官位不低于四品。顾清淮分了个闲散职差,每日像模像样地去办公。
顾清淮与苏榕风每日仍旧见面,相处的时间甚至很多。
两人都是读过书的,谈诗论词,练字作画,相谈之间也并不乏味。
顾清淮尽职尽责陪着苏榕风,关怀体贴,温柔细致。
苏榕风虽然习武,但出身使然,教养很好。
两人都心有顾忌,平日虽然不如寻常夫妻恩爱亲昵,却从未争执不欢,反倒气氛融洽得很。
顾父虽然觉得女儿和女婿的生活有些不对头,却说不出哪里不妥。想与妻主商量,却总被打岔。
顾母最近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淮儿这般大了,她的事情你少管。”
不妥,岂止是不妥啊,但,各处有各处的规矩,这里哪里轮到她们置喙!
渐渐地,顾父也不再多话,只是每次看见女儿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清淮见父亲郁郁不欢,心中明了,偏偏这些事难以启齿,只能尽量做出一副与苏榕风很恩爱的模样,希望父亲能够安心些。
顾清淮每旬都有休沐,有时苏榕风会在她休沐时与她一同外出游玩,更多时候却不知在忙什么。顾清淮也从不过问。苏榕风不在,她便随父母出去走走或是陪母亲下棋,同父亲闲聊些家常。
这一日照例休沐,顾清淮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听说有一位奇人,卜卦精准,无一不应验,非要顾清淮陪自己去卜一卦。
顾清淮当然不愿扫父亲兴致,听父亲说那奇人每日只算三卦,便起了大早,陪父亲同去。
那高人住的是一方青砖小院,四四方方,屋中摆设不多,但奇异罕见,透着一股脱俗清高之味。
顾清淮自进到屋中,就觉幔帐之隔有人窥视,仿佛心中隐秘已被看得清清楚楚。
顾父小心翼翼地投了卦。
“问何事?”不同于视线,是轻柔悦耳的声音。
顾父看了看顾清淮,顾清淮顿生不好的预感。
“问小女的婚事。”
顾清淮一惊,忙抬头去看那厚厚的幔帐。
隔了半晌,那有着轻柔声音的女子笑起来,笑声同样柔软:“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小姐既已恩爱同乘,又和如琴瑟,些许曲折,当是音意绵绵。”
顾清淮静了静,不去看父亲惊喜满意的神色,只是默默对着幔帐施了一礼:“顾清淮谢夫人吉言。”
回去的路上,顾父始终满面笑容,与顾清淮说话也轻快喜悦许多。
顾清淮放下心来,看来父亲会有段日子不用再为自己担忧了。
对着苏榕风,顾清淮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知道与他相距不吝于天壤,仍想与他更亲近些,却又怕因此被他厌恶,小心翼翼地把握两人的分寸,不敢进不敢退。
有时候她会替苏榕风惋惜,以他的出身、容貌、才情,便是乌婉在世,也只是堪堪配得起他,如今竟然只能屈就她顾清淮这样的赝品。
顾清淮想叹气,怕只怕,她这赝品都做不了——乌婉年少英勇,是夭折的名将,顾清淮却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小人物。
“淮儿,殿下……”
顾清淮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父亲问话,忙看向父亲:“父亲?”
顾父看着她道:“为何你一点也不高兴?”
顾清淮愣了愣,伸手握住父亲的双手,笑着轻声道:“父亲,殿下很好,对我也很好,我觉得每日都像在梦里,我不是不高兴,是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欢喜。”
顾父看女儿神色不似作伪,也跟着笑起来:“我也觉得像是做梦。淮儿,以前总觉得你年纪小,许多事也没教过你。这次你……这般匆忙,我更不及开口,你母亲只叫我不要管你的事情,可总要有人告诉你……”
顾清淮忽然意识到父亲要说什么,脸刷地红了。
顾父笑着摇头:“别的我也不说了,淮儿,夫妻之间,要多体谅担待些。殿下,殿下不比常人,你做事要细致些……好了,我都不曾说什么,你怎么这般害羞。”
顾清淮低着头,红色似乎要透过脸皮涌出来,呐呐道:“父亲,女儿晓得。”
顾父见女儿羞怯的样子,笑容更深。
顾清淮的心里又酸又甜——就是这样,谎话说多了,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清淮。”
刘思谐看到顾清淮脸上的笑容时,暗暗庆幸,她们几个同乡自顾清淮大婚后便不曾见过,闲下聊起,也多说些打趣的话,只有刘思谐觉得有些不妙。
顾清淮虽然不是才华出众,但为人细心,是个可造之材,担得起的位置不少,如果五皇子真的对顾清淮一见钟情,顾清淮怎会只得这样一个闲散职位?
那么华丽的婚礼似乎只是一曲戏中必不可少的一节,张张扬扬地演了,给人看过,便算完了。
但如今看见顾清淮这样的笑容,刘思谐不禁怀疑,是自己猜错了。
八
顾清淮惊喜地看着昔日同窗,留在京中同乡中的只有刘思谐与自己相熟,只是她自己这厢还踩不踏实,便不曾主动拜访。
顾父也认得刘思谐,待她见礼便对顾清淮笑道:“淮儿,你与良秀读书去罢。”
“是。”顾清淮欣喜地拉着刘思谐往自己的书房。
“清淮啊,”刘思谐指着屋中满满的书籍,笑着叹道,“莫非夜夜苦读?”
顾清淮微微发窘:“我学识浅薄,得多下些功夫。”
刘思谐发笑:“清淮,学海无涯,不必急于一时。新婚燕尔最忌深夜清冷。”
顾清淮更加窘迫:“思谐不要取笑我。”
刘思谐见她脸皮薄,便岔开话题,说起近日在京中见闻。
顾清淮谋得是第一份差事,也多得新鲜感受,却苦于无人可说,今日遇到刘思谐,两人又比旁人亲近,刚开始还只是浅谈,到后面便少了顾忌,滔滔不绝,还是小厮进来掌灯,两人才惊觉暮色已深。
“良秀,天色晚了,便在这里吃顿晚饭吧,我命人备了几样家常小菜。你若无事便多陪陪淮儿,这孩子性子呆,来京中这些日子,也没见过几个朋友。”
顾父也是头一次踏入女儿女婿的院落,见女儿正意犹未尽地挽留刘思谐,忙出言相劝。
顾清淮也连连点头:“思谐,我房中尚有几册孤本,稍候你我再仔细揣摩揣摩。”
刘思谐正要答应,忽见灯光伴着脚步声渐近,侍女高高的声音传来:“恭迎殿下回府。”
顾清淮一愣,来不及反应,便见苏榕风一身戎装,带着数人走进院落,因为书房较偏,苏榕风也未曾留意院中有人,径自进了卧房。
刘思谐见此阵仗,忙道:“叔父,侄女改日再来拜访。今日怕有不便。”
顾父只得笑道:“也罢。”
顾清淮看着刘思谐与父亲边谈边往院外走去,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思谐等等。”
刘思谐看着她风似地跑进一间厢房,又匆匆拿着一件物事塞到自己手里。
“这是谢相真迹。”顾清淮笑道,“我日夜诵读,受益良多,思谐见解定然比我高明,你我改日再仔细研讨。”
读书人莫不以谢敏为楷模,闻言刘思谐也喜笑颜开,连连答应。
顾清淮笑着送她出府,一回首却见父亲脸色难看地看着自己。
“父亲?”
“淮儿,”顾父咬牙问道,“你与殿下,一直是分房睡的么?”
顾清淮对着父亲的怒容,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片刻,眼见父亲脸色越来越寒,忙将父亲扶到一旁小园中,确认没有旁人,才低声道:“父亲,殿下这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
顾父一愣,他整日忧心女儿与女婿,今日一见顾清淮另宿他处,仿佛正中心中所虑,立刻想到了最坏处,却万想不到会是这样尴尬的回答。
“那,”顾父仍然担忧,“那西厢偏房……”
顾清淮声音轻柔,夜色中格外能温暖人心:“父亲,女儿从来没有这样爱慕过一个人,殿下他真的很好,我与殿下相处越久,就越舍不得他受哪怕半点委屈。”
“女儿……实在有些配不上他,但我仍然想对他更好些。父亲,我对殿下,就如同母亲对父亲一般。既然这几日另有忌讳,当然是我宿在厢房,他身子已经不舒服,怎么能睡在外头。”
“父亲,你不要胡思乱想,今日那副卦不是也说了么,和如琴瑟,我与殿下,会恩爱白首的。”
顾父叹口气:“淮儿,我真该听你母亲的话,不管你的事了。”
顾清淮笑着攀上父亲的肩膀:“父亲,你多管管我吧,我怕自己不够细心体贴。”
“又在胡说!”顾父拉下女儿的手,笑着训斥,将方才的疑心抛在脑后。
“殿下。”顾清淮看着一身单衫的苏榕风,莫名其妙地想起晚膳前自己对父亲说的话,心中温馨,笑道:“我们今夜还读那篇策论?”
每日晚膳后,若是苏榕风无事,两人便会在苏榕风房中谈诗论画,消磨些时光,然后顾清淮再自己回西厢。
“驸马,你看我写的这幅字如何?”苏榕风回头对顾清淮温和地笑笑,放下手中的笔。
顾清淮在看到那幅字的刹那,笑容凝结在唇角。
和如琴瑟。
顾清淮垂眸不语。
苏榕风一如方才的淡然温和:“清淮。”
“嗯。”顾清淮低低地应。
这是第一次,苏榕风唤的是顾清淮。
不是驸马,不是那个谁都可以代入的称呼。
唤的既然是顾清淮,那大约,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是真正的顾清淮吧。
“殿下,你的字,很好。”
苏榕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榕风,唤我榕风吧。”
顾清淮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榕风。”
苏榕风顿了顿,想起皇兄的话:“小风,你要糊涂到何时!”
糊涂,看来真是自己糊涂了。
九
顾父到底放不下心,第二日等到顾清淮起床的时辰,便等在院外,见捧茶奉水的小厮进去便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