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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看着雨水沿着窗户,一股股往下滚落。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建筑,过去曾有如梭游人,背着背包进入那些家庭旅舍。此时,它们只是一些沉默的巨型积木,目送着那辆黑色平治消失在雨幕中。
“光由——”
“嗯?”光由从桌上抬起头,看着母亲的背影,只听她朝向窗户,头也不回,“想不想搬去新的地方生活?”
光由一怔。他知道母亲这么询问的时候,已经下定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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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出行,他们乘坐长途客车,从这个国家的旅游热点前往并不知名的小镇。行囊太大,千夜一个人没法将它塞到行李舱,一旁光由使劲推。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男人,轻而易举地将它抬起,塞进去。
“谢谢。”千夜说。
“谢谢!”光由也跟着说。尽管没有接受过正式的教育,却很懂礼节。
他们找好位置,靠在黑暗中的车座上,接受一路上的颠簸。车上一半是本地人,木然地看着窗外;一半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年轻人居多。
光由靠在千夜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客车走走停停,到一个站时,因为司机下车买烟,因此停了特别久。窗外只有黑色平原,远处可见到零星的灯火,像不会动的萤火虫。有坐在后座的年轻男女,刚在车途上认识的,开始大笑,说着各自的旅行经历。光由被吵醒,揉了揉眼睛:“妈妈,我们到了吗?”
“快到了。”千夜伸过手,搂过光由的肩膀。他实在太困,靠在千夜膝盖上,又再度睡了过去。
她忽然一阵心酸。这个孩子从无怨言,也没有问过一句让她难堪的话。自从小时候他纠缠着自己,追问父亲是谁,被她置之不理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过“父亲”这个字眼。他甚至养成了习惯,只要是千夜做好的决定,他从不追问。她也会担心,自己是否已经扼杀掉他作为孩童的好奇天性。
但是从光由打量世界的目光来看,他依然童心未泯,纯粹至极。
车子不知何时开始发动,再度颤颤巍巍地,爬行在平原与山野之间。车上的人都入睡了,天空开始发白时,前方出现了殖民地色彩浓郁的小镇。传来狗的吠声、人们刷牙的声音,还有男人大声说话,然后小孩子开始哭。车子驶近了,可见狭长街道那头,走过来穿着人字拖的本地人,担着一筐蔬果。
真实、淳朴而喧嚣的人间烟火。
光由醒过来,趴在玻璃窗上张望着这个地方。从他还是婴孩开始,他就在这个国度长大,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车子停下,司机回过头来,以一种被生活重担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木然神情,看着车上的人纷纷起身,拿走行李,带着猎奇的目光走进这座小镇。当天夜里,他们中的背包客,就会通过电子邮件,向他们大洋彼岸,正闲坐喝咖啡的亲友们,描述自己在亚洲小国的见闻。邮件末尾,通常还会附上一句——“我爱这里的生活。我已经开始酝酿一本新的小说了。”
过几个月、半年或几年后,他们离开,带着在这里生后的记忆,开始下一段行程,或是回国,继续上班族的生活,偶尔以这一段时间作为谈资。
千夜踮起脚尖,试图从行李架上取下巨大的行囊——几件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便是所有的家当了。她即将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在那个小城市不过生活了短短几年,但竟然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带走,她吃力地抱住这行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样把它弄上车的。
“要我帮忙吗?”
她转过身,面前还是那个高个子男人。二十多岁,深棕色头发,深棕色的眼睛,瘦削的肩,穿着蓝色POLO衫,十分清秀,瞧不出来是哪里人。
千夜还在犹豫,光由已经大声说:“谢谢!”满眼都是笑意,似乎很是乐意见到有男性向母亲献殷勤。
“你住哪里?我替你把行李拿过去吧。”男人不由分说,在光由的引导下,将行李带过去。
《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红桃J ˇ孩子(四)ˇ 最新更新:20120118 18:54:00
光由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比起过去,他更喜欢现在这个小镇。当他发现那个叫加索尔的高个子男人就住在附近时,更快活了。对方常出现在千夜的西点店,为光由带来零食与玩具,让他欢喜雀跃。光由从来没有过和母亲以外的人熟稔,尤其是男性。
加索尔是一个摄影师。他偶尔加索尔也会给千夜带一束鲜花,显然都是出于礼节性的。他显得非常羞涩,似乎是个内向的人,但他会花大量时间跟光由在一起。
“妈妈,你会和加索尔在一起吗?”有天,光由忽然这么问。
千夜吃了一惊。她跟加索尔的话不多,更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光由又问:“你觉得他是在追求你吗?”
千夜微微一笑:“不,我和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他是对你这个小朋友感兴趣啊。”
光由偏着脑袋:“是因为你不喜欢他吗?你还想着爸爸?”他看见千夜放下手中的曲奇模,直直地看着自己,忙噤了声。看着沉默的母亲,他小心翼翼地,细声追问:“我……说错话了……?”
没有。做错事的是妈妈。
千夜在心里这么想着。
她知道光由实在是太寂寞了。这六年来,他都生活在自己身边,不仅缺乏一个正常而完整的家庭,也没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因为千夜年幼时与亲戚、外人相处的不愉快经历,让她有意识地要为光由摒弃外界世界。但目睹儿子这样活泼开朗地成长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
光由应该有自己的世界,跟自己绝然不同的。
他是时候上小学了。
光由对学校生活感到陌生而兴奋,他从未跟同龄人一起生活过,但却很快融入其中。他长得像穆雍,十分俊朗,很受女孩子欢迎。但他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还没开始对异性产生兴趣,终日和一群男生跳上窜下。
加索尔依然勤快地到店里来,偶尔经过学校时,也会带光由到附近吃雪糕。光由很自豪地向同学介绍,说这是他的爸爸。加索尔也只是微笑,并不否认。甚至千夜还接到过老师电话,抱怨说光由的爸爸太频繁地到学校来,还经常为他带去零食,这样对光由的身体不好。千夜只是嗯嗯地应着,却是一阵心酸。
光由像个野孩子一样,在这个国度长大,习惯了炎炎烈日、灰黄泥泞,见惯了森林与田野,水牛与飞鸟。但他的体内,流着千夜的血液,对于自己的很多想法都不说出来,这一点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
尽管这个早熟的孩子不说,但是千夜能够从他的行动中看出,他想要一个父亲。即便是自己制造的幻觉,他也满足于此。只是,幻觉终归是幻觉。每次加索尔提出要带光由出去玩时,千夜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掉。
她说不上原因,她只是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莫名地对自己好的人。在她还没明白为什么加索尔会对光由这样好之前,她对他并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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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国度的天空,总是蓝得近乎透明。从这小镇上的房子里,推开窗口,就能看到湄公河在没日没夜地流淌,河面上总氤氲着一层白蒙蒙的热气。庭院中,花树像要透支生命力似的,不要命地开满街道两旁。没精打采的狗,从这头走到那头。
店里的空调开得凉飕飕。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千夜正在店里研磨咖啡,打算和店里的法式长面包、曲奇、巧克力小饼干等,以套餐形式售卖。
“喂,你好?”她拿起话筒,说着一口纯正的当地方言,绵长黏惰的尾音,微微上扬。
“光由他没事吧?”是老师的声音。
千夜放下手中的咖啡豆,抬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是下午两点不到,此时光由应该还在学校。但为什么老师会这样问?
老师见她没说话,又说:“上午他说不舒服,他的父亲过来接他走了。他现在没事吧……”
千夜只觉得心脏在疾速往下坠。
她明白过来,是光由和加索尔一起演的戏,瞒过了老师的眼睛,逃课去玩。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结束跟那个老师的对话的,只隐约记得自己飞快地翻找着加索尔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是永恒的信号。她连续拨打了九遍,却一次都没有接通过。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过是贪玩,自己跑出去了。回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光由的性子是越来越野了……千夜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店门锁好没有,只一路开着车飞奔回到家中。
她住的是郊外殖民地风格的大房子,当初租下来是为了能有个大花园让光由玩耍。但这次,她将车子停下,遥遥看着这房子,竟没有勇气走进去。
门洞开着。
她觉得双腿发软,这辈子从没试过这样不知所措。刚才她还觉得只是自己想太多了,今晚,加索尔就会带着羞涩而歉意的微笑,带着垂头认错的光由,连声向自己道歉,说一些对不起啦,是我带他逃课去了的话。
此时此刻,面对这扇洞开着的门,她却只觉得不祥。她不天真,事情怎可能这样简单?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勇气,再也不愿进去。
手机忽然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她将手指颤抖着放进口袋中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惶恐。她低下脑袋,见到来电显示出加索尔的号码。
“喂?”她声音微微颤动,“他在哪里?”
电话那头却默不作声。
她再次重复,提高了音量,“光由呢?你带他出去玩了,对不对?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她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跟往常一样。
电话那头,却忽然传来了空漠而讽刺的微笑。“你现在不是正站在门前吗?怎么不进去看一看,你的儿子是不是在里面?”
千夜的手紧紧握住手机,冷汗涔涔。
电话那边又笑道:“你失去勇气了,对不对?你害怕一走进去,看到的却是你儿子的尸体?是啊,他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了,你害怕失去他啊……就像当年,我害怕失去冈萨雷斯一样……”
千夜只觉得全身都像遭到电击一样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