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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扬唇一笑:“这株墨菊的颜色倒别致得很!”好似先前他没问过什么,她也没答什么。
而事实上,远黛面前的这株墨菊,也确是与寻常墨菊颇为不同。寻常所谓墨菊,其色不过是深紫近黑,而远黛所侍弄的这一株墨菊,却是花径如掌,花蕊纯黑一如子夜,花瓣末端偏又在深黑之中透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却又绚烂夺目的异彩深蓝,深魅之中又透妩媚。令人一见,几乎移不开眼去。若说起来,倒也足可当得百里肇这“别致”二字。
这样的颜色,倒无由的让百里肇想起另一种花来。那花,他虽不曾亲见它开,但却久闻大名,也曾亲眼看过它那犹似刚被采摘下来的魅人之色。这般一想,他的目光不觉在这后院内扫视了一番。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远黛抬手,纤长的玉手已温柔的抚上那株墨菊。唇角笑意虽则温淡,却雅淡如江南吹面不寒的春风一般:“它叫子夜菊!”
“子夜菊?”不期然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百里肇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它的颜色。倒正合子夜二字!”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已很自然的转开了话题:“你的冰蓝幽昙呢?”
精致秀雅的眉眼似乎轻轻抽动了一下,但很快的,远黛已淡淡答道:“这阵子天气有些冷了,冰蓝幽昙受不得寒。我已命人将它送入沅真处的暖棚内养着了!”
百里肇所以问起冰蓝幽昙,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听得这话,心下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至于因这一盆花便追问不休,当下微微颔首。也便不再说话。
远黛似乎也不想多说与冰蓝幽昙有关的话题,见他不语,顿了一顿才道:“明儿就是安肃侯府三太太收义女的大好日子了。王爷可要与我同去吗?”
“不了!”百里肇语声依旧平淡:“我若真去,怕她们当不起!”收婢为义女这等事,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若不是这事里头夹杂着蒋琓。凌府便是要收杜若为义女,也断然不会广洒柬贴。公诸天下。更何况,这个义女,只是凌府三房所收,并非嫡支长房。
听他这么一说,远黛倒不由沉吟了。她原先倒是打算要过去一趟的,然这会儿听了百里肇这话,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去:“王爷既不去,我便也不去了!”
百里肇颔首:“命人送份厚礼过去吧!这事暂时就莫要张扬了!”
只是这一句话,却让远黛隐隐的抓住了些许脉络,若有所思的看百里肇一眼,她道:“蒋琓那边,王爷可曾打算好了?”看百里肇这意思,这门婚事一时半会的他还不打算公诸于众。
果不其然的,百里肇点头道:“这事不急,且缓一缓吧!”见远黛微蹙眉头的样子,他终究又补了一句:“庚贴不妨早些合,但须吩咐凌府那边,做的隐秘些!”
直到如今,清楚知道蒋琓仍如从前一般忠心于他、并无丝毫背叛之心的人依然不多。纵是凌府,也只是从杜若这事里头看出了一些端倪而已。凌家能站在大周豪门的巅峰这么多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对他们,百里肇还是放心的,他深信,凌家不会做出傻事来。
毕竟,他若登基,远黛便是皇后,凌府从此便是国戚。这一层关系,可比百里聿登基所能给予凌府的更要荣耀的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老太君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远黛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目光不自觉的重又落在了那株墨菊上,百里肇忽而抬眸,朝着远黛一笑:“这菊长在这盆内,虽也极好,但我总觉得,还有个地方更要合适它!”
听他忽然说出这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话来,远黛不由的一怔,还未回神时候,却见百里肇已伸出手来,轻巧的掐下了那一枝开的正好的墨菊,而后却抬手,仔仔细细的为她簪在鬓边。
墨色花朵与发色甚为相近的缘故,墨花其实并不宜于簪在发上。幸而远黛肤色原就莹白更胜冰雪,加之这子夜菊的花瓣末梢又略带异蓝,这一簪在发上,绽开于乌云发间,素净面侧,那一抹异蓝却愈加的凸显出来,直衬得远黛肤光胜雪,颜容明艳,生生增了几分颜色。
不意他会为自己簪花,微诧的凝眸看向百里肇,心中因之陡升千百滋味,良久,远黛才移眸别开视线,略有些慌乱的重又落回到面前的那盆墨菊上。开的最盛的那一枝墨菊如今已被折下,插在了她的鬓边,空空花茎旁徒留数朵犹自闭合、色呈深黑、儿拳大小的花蕊,在这一刻看来,便有些孤苦伶仃的,却让素来珍爱此花的她不由的叹了口气。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眉儿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百里肇笑容依旧。
抬手抚了一抚斜插鬓边的那朵墨菊,远黛淡淡笑道:“我只是在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簪这种墨色的花朵,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静静凝眸看她,许久,百里肇才又一笑:“这菊你戴着极好,等明儿我便觅个细心妥当的人来,命她仔细照顾着。令它年年久开,不使匮乏!”这话听着虽是言菊,却又话中有话。
他的意思,远黛又岂会不知,微微一笑之后,她道:“好!”仍然只是一个字。说过了这一个“好”字后,远黛便不再言语什么,只弯了腰,提起脚边竹篮,取出银剪,先为那盆墨菊旁的一株将开未开的兰花修剪了一回枝叶,而后又提壶细细浇水。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神色安然恬静,动作更是优雅娴熟,足步翩然。早已起身的百里肇倒也并不扰她,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欣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远黛也不在意,一面为这些花花草草修剪枝叶,审视长势,一面却随手指点,为百里肇一一介绍着这些花儿。后院里头,花草虽可称得上繁多二字,但因远黛每日打理的缘故,倒也并未花费多少时间,顿饭工夫后,远黛已然走了一遭下来。
站在一处向阴的墙角之下,百里肇的目光忽然落在离着远黛身侧不远处的那一只紫砂花盆上。那只花盆制的很是精美,盆内却并没长有花草。无由的注目看了一眼那只空空如也的花盆,百里肇忽然问道:“那只花盆里头,原先种的是什么?”
淡淡扫了一眼那只花盆,远黛行若无事的道:“那只花盆吗?那里头,原先种了一味药材,因那味药材乃是炼制冰销丸所必须的药引子,我也只得将它连根掘了!”
秋风瑟瑟,带着些许的凉意,轻轻拂过远黛的衣衫,裙角翻动飞扬间,压在其上的环佩便因之轻轻碰击,声声清脆,听在耳中,却莫名的似带惋惜。
… …
第二日,远黛终究没有过去凌府,只命人以睿亲王府的名义送了一份厚重的礼物去。随着这份厚重礼物过去的,还有一封交予萧老太君的信函。次日,便有凌府之人前来叩谢,却是只字不曾提起那封信函之事。这事,似乎就这么了解了。
九月初八日清早,凌府十小姐凌远萱却忽然命人过来,约远黛次日一同登高远眺。原来次日便已是重阳了。九九重阳,秋高气爽,正是登高远眺之日。
凌远萱既然来约,远黛自也不会推辞。倒是百里肇,在沉吟片刻后,竟也打算同去,倒真让远黛颇有些意外。虽说如今京中,一直都有传言,说是百里肇的双腿已将痊愈,但已将痊愈,却并不代表已痊愈了。百里肇这突来的游兴,却委实让人颇觉诧异。
但她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命文屏过去了回春药铺,让请沅真同去。
第二十五章 天凉好个秋
日将暮,西天红霞如火翻涌,那绚烂的火光照耀在红墙碧瓦的宫城之上,却愈发映照得那宫墙深而逶迤,那影被夕阳拉的长长的,竟无由的给人以一种诡谲而压抑的感觉。
凤仪宫,乃是大周内廷后三宫之一,也是历代大周皇后的住处。其宫坐北朝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明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这处宫殿,代表着的,便是后宫至上。大周建国以来,不知有多少娇花软玉仰望着这处宫阙,期望着能够最终入住。百五十年,围绕着这一座凤仪宫,不知发生了多少的倾轧与交战,脂粉与血腥在此交织,铸造了无数的辉煌,也掩去了无数掩于辉煌明灿、母仪天下背后的泪与痛、清冷与繁华。
凤仪宫正殿,高高的凤椅上这会儿正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一个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明黄凤袍的女子。她的坐姿无疑是极美的,纤细的柳腰挺得笔直,双手交错平放膝上,这个坐姿,她似乎已保持了一辈子,她几乎记不起,除了这个姿势外,自己还曾用其他的什么姿势坐过。是了,她早就不再是她,她是大周的皇后,这个位置上,她已坐了很久很久了。
以后呢,她是不是还能继续这么坐着?一直…坐到她再也坐不动…
无言的疲惫忽而自心底升起,让她不由自主的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丝丝的惘然。
慢慢的抬起手来,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触手处,肌肤依旧光洁,仍然细腻如脂,然而她却知道,这肌肤已是大不如前了。她已是过了四旬的人了。一生中,属于她的、最美最好的那一段年华早已流逝殆尽,再仔细的调理、保养,也终于逆不过无情的岁月。
轻细的女声低低的响起:“娘娘”无须去看,她也知道,那是去年才刚选进她宫中的宫女韶音。一个到今年十月底才刚刚及笄的小小宫女。在这个从来不乏绝色容颜的宫中,韶音的容色算不得出众,但不知怎么的,每每看到她的时候,她却会无由的觉得羡慕。
也许…是我老了。所以每每见到青春颜容,便总会生出嫉妒之心吧。她不无暗嘲的想。
徐徐站起身来,萧后缓缓抬手。韶音见状。却是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她伸了过来的纤细的、如凝脂一般的玉手。她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扶着萧后,慢慢的走下高高的台阶,因青春而显得分外鲜妍的面容上,迅捷的闪过一丝欣羡之色。
这一丝表情。在她面上虽只停留了瞬间,却并没有逃过萧后那双锐利的眼。这个小宫女,在羡慕自己呢?她羡慕自己什么,这一身凤袍,还是这凤袍掩饰下,早已冰冷的心?
她也许万万想不到。其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