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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制度经济学,任意一本。1993年我听盛洪提到这门学科;表示没听说过,盛洪笑话我,说不知道就对了,经济学专业,岂能谁都懂?后来听了他们天则所的几次讲座;又读了一本介绍制度经济学的小册子,不禁神往。用微观经济学的清明理性来分析制度变迁,这是一门历史学可以借用的好手艺,一旦领会了这种思路,想忘掉不用都难。
七;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1986年初读此书,便生出历史还可以这么写的感慨。数年后我也转向历史,多少受了它的影响。至于写作深度,它沾了“形象大于思想”的光,真到了解释历史的关头,黄老先生的概括往往伤痕累累,这不是嫉妒。
如果再提炼一下,超越专业或职业需要,上述诸书,《唐诗三百首》和《庄子》对我最为要紧,其次是托尔斯泰的书。知识无涯,可多可少;灵魂却只有一个,不能让他枯萎了。
(原载2005年1月1日《文艺报》)
第四部分 序跋之页第58节 我为什么不读畅销书
秦巴子
在我们这里,有畅销书这么档子事吗?说老实话,我很怀疑。我只知道,有些书在市场上是销得不错,甚至在一段时间里会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但那畅销的就算得上是畅销书吗?论销量,中小学课本大概在国内算是销量第一,但是大家都知道那不算畅销书;排第二的应该是教参教辅类,也不能叫畅销书吧;很多年以前,语录本销量极大,算不算畅销书呢?国外的情形,好像是《圣经》的销量最大,但那不是在畅销书之属。出版业发达的国家,对畅销书似乎有些不太严格的定义,我们这里大概还没有,我们这里有的只是畅销的书——更多的是一种阅读时尚使然,所以我的不读畅销书可以转换成我不喜欢追赶那阅读时尚。
我之所以不愿意追赶阅读时尚,还有一种很私人的偏见:我一直以为,畅销的书是给不知道阅读什么的人准备的,而我知道我要读的是什么,那我为什么要赶这个时髦呢?为投机的书商捐款的事情,我是很不情愿的,况且他们已经算是暴富,而我只是一介书生,断断没有让穷人施舍富人的道理吧。
还有一个原因,我认为追赶阅读时尚会养成一种非常坏的阅读习惯,那就是永远被别人牵着鼻子,像一头盲目的驴子,围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轴在转圈儿。久而久之,就会患上一种我称之为阅读强迫症的病。我有一位同事,他的手一旦闲下来的时候,就会不停在搓纸蛋儿,他的脚下每天都会有一大堆被揉得像身上搓下来的污垢一样的纸屑,心理医生认为他患有强迫症。我觉得追赶阅读时尚就像没完没了地搓纸蛋儿,是一种强迫症患者的症状。当然他或者有揉搓的快感,但他获得的就只是一些成了垃圾的纸屑。我想,我没有理由把自己的阅读变成一种垃圾制造行为吧。
我们的传统中有一种阅读偏执,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以为只要喜欢读书,便是一种可以自得可以炫耀的事情。很多喜欢接受媒体采访的人,被问到业余生活的时候,都会不失时机地说自己喜欢读书。我知道其中的大多数人,也就是翻翻流行杂志,读读传媒上炒得最热的书罢了,这样的书,进而也就畅销起来了。这让我对我们这里的所谓畅销书,怀有一种本能的警惕,我对付它的办法,就是等这种畅销热销的东西放凉了再说,那时候如果它还没有人间蒸发,再来读它不迟,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没有一本书是非得要趁热吞下不可的——虽然大家都知道热红苕好吃,但它并不是书。
我有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畅销书有点像娱乐界明星,确切地说有点像女明星。人气最旺的时候常常有大批的富豪去捧场甚至去泡她,当然大多是些粗鄙的暴发户,他们并不懂得欣赏女人之美,他要泡的是名而非女人,目的在于以当红的女人炫耀自己的实力,至于这女人是什么样的质地,则要另说。对女人的欣赏,富豪们私底下当然另有一套眼光。一个读者对书,肯定也是各人自有一套眼光。我只是想说我为什么不读畅销书罢了。
(原载2004年4月28日《北京青年周刊》)
晚年郭沫若
邵燕祥
广受訾议的《李白与杜甫》传达了作者心灵信息
关于晚年郭沫若,这些年谈论得不少。最近从报上读到摘载的周国平《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得到一点重要的启示,那就是,受到广泛訾议的《李白与杜甫》一书,是郭沫若在什么样的心境中写的,传达了什么样的心灵信息?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郭沫若连殇两子,其中的郭世英是周国平要好的同学。世英先曾就读于北大哲学系,1963年打成“反动学生”后下河南西华农场劳动一段时间,后返京上了北农大;1968年4月在北农大私设的牢房里受了三天三夜的轮番批斗后,反剪双手坠楼而死。周文写到,郭沫若在1969年1月写给周国平的信里说:
我在看世英留下来的日记,刚才看到1966年2月12日他在日记后大书特书的两句:“全世界什么最干净?泥巴!”
让他从农场回来,就像把一棵嫩苗从土壤里拔起了一样,结果是什么滋味,我深深领略到了。你是理解的。
在这封信里,郭沫若还说:“我这个老兵非常羡慕你,你现在走的路才是真正的路。可惜我‘老’了,成为了一个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郭沫若在这里对平生的反思,应该不是随手写来,而是经过多日甚或多年深思熟虑的。
周国平接着说到他的体会:
当时读到这些话,我虽然也从中读出了一种悲凉,但更多的是把它们理解为对我的鼓励。直到《李白与杜甫》出版,我仔细琢磨了这本书的内涵,才觉得比较懂得郭老给我写那些话时的真实心境了。《李白与杜甫》初版于1971年,其开始写作应在1968年。正是在连丧二子之后,心中有无法表达的痛苦,也有不能直言的愤懑,需要寻找一个话题说出来,他找到了与他天性最相近的李白。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分析:在这本书中,郭老褒扬李白性格中天真脱俗的一面,批评其看重功名的一面,而最后落脚在李白临终那年写的《下途归石门旧居》一诗的诠释上。他对这首向来不受重视的诗评价极高,视之为李白的觉醒之作和一生的总结,说它表明“李白从农民的脚踏实地的生活中看出了人生的正路”,从而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整个市侩社会”诀别了。姑且不论这种解释是否牵强,或者说,正因为有些牵强,我们岂不更可以把它看作是作者自己的一种觉醒和总结?他自己对这种政治虽然完全厌恶了,但身陷其中,已经不可能摆脱,事实上也不会允许他摆脱,只好“成为了一个一辈子言行不一的人”。
我以为周国平认为《李白与杜甫》标志着郭沫若的觉醒和总结,是中肯之论。过去我们总是从郭沫若一贯“紧跟”这个大前提出发,由于毛泽东表示在诗中喜“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于是认定《李白与杜甫》是逢迎“圣意”之作,看来有失于简单化。
以郭沫若的绝顶聪明和政治经验,对国内的和党内的政治动向,自然世事洞明,断非懵懂不觉,“文化大革命”前就想抽身(如通过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请辞院长之职)而不得;“文化大革命”伊始,就率先表态,以示顺从而无害;到了儿子世英又告失踪,于立群要他向周恩来反映寻求救助,他考虑到周的处境,竟然忍痛沉默,如此等等;他会在“老年丧子”(而且是两个儿子!)的剧痛之中,为了拍马屁而殚精竭虑写一本厚厚的书吗?
(原载2004年11月8日《北京日报》)
第四部分 序跋之页第59节 鲁迅答“托派”的信出自冯雪峰
丁弘
鲁迅先生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几十年问,是作为高中语文教材的。一代又一代知识青年,从这篇文章里了解“托派”和鲁迅。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曾拜读此文,一时没有想通,这篇文章不过是用讽刺、挖苦的语言,作出几点表态。其篇章结构和逻辑推理,岂可以作为范文呢!当时这样想显然大错,错在没有“突出政治”。
在突出政治的年代,首选此文是理所当然的。它标志着鲁迅先生思想发展到新的高度,是他鲜明政治态度的证明,特别是他抒发了歌颂党的语言,虽是婉约,但又是明确无误的。
二三十年之后,才知道此文不是鲁迅先生写的。个中的故事发人深思。
鲁迅先生是在1936年10月19日病逝的,他到6月份就病重了。《日记》在6月5日中断,可是这个文章注明是6月9日写的。鲁迅先生坚持写的日记部中断了,时已重病在床,四天之后怎么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呢?
这篇文章发表时,说:“这信由先生口授,OV笔写。”(OV是冯雪峰)胡风在1984午有长篇回忆文章《鲁迅先生》。他谈到:“当时鲁迅病重,无力起坐,也无力说话,连和他商量一下也不可能……冯雪峰约我去看鲁迅,他拿着拟好的稿子,念给他听。鲁迅闭着眼睛听他念,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冯雪峰回去之后,又拟了一篇(即《论现代我们的文学运动》),又约我一道去念给鲁迅听。鲁迅这时身体更弱了,更没有力气说什么了。他点了点头,略显出一点不耐烦的神气……我提了一句‘雪峰模仿用先生的语气倒很像……’鲁迅淡淡一笑,说:‘我看一点也不像’!”这是说,文章也不是鲁迅口授的,而是出自冯的笔下。胡风还谈到,叫重病中的鲁迅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表态,显然是不严肃的。一则影响他的健康,再则他未能深思熟虑,叫他负责,说不过去。此后他只是略为表示不满,但也没有郑重否认,因为冯是从中共中央来的人,他代表党,鲁迅未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