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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练忍不住小小的紧张,咽了口水,眼神飘了一下,巴巴地看着小鱼儿落进网里。她给鸢洵倒了一杯茶水,笑眯眯地道:“当日强掳了你下凡尘,实在是我的不对,害你被天君禁闭了这么久。酒水我已经让银心去准备了,先以茶代酒敬你,感谢你没有对天君供出我的不是。”
起先知道鸢洵为她顶了所有的罪责,她还稍微内疚了一下,现在看他一点事也没有,没有消瘦,没有皮肉伤,蹦蹦跳跳都不成问题,可见天君说的责罚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所以她的内疚感稍微缩小了一点,而下毒手的心又大了一些。
假如当时鸢洵将她罪状供出来,没准天君已经在她身上开几个血窟窿了。
鸢洵好歹算是她的半个恩人,在恩人头上开刀动土,虽说有些卑鄙,但着实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接过她手里捧着的茶,指端扶着杯底,鸢洵凝视着一整杯宛如碧玉的茶水,呆了一呆,毫不犹豫地将茶饮尽。
这第一杯水,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是为了消除他的防备之心。
素练余光瞥见他喝完,便立刻拍了拍手,银心遵从地大门进来,捧上两壶酒。
两壶酒都是有毒的,区别在于一壶是迷药,一壶是媚药。这个安排是在鸢洵进屋以前,她传唤英招准备的。朔隐做的毒药,什么药效的都有,各种药性里还专门分了毒性的轻重,这倒是给她省了不少心。
左边那壶酒的迷药下得是中等程度,喝下去不至于太快醒来,但也不至于睡了个七八日,动用最少的武力活捉天君义子,才不至于在外面引起太大的骚动。
再往旁边那壶酒里放的是媚药,媚药的原理是通过刺激感官,使人无法抗拒,需索无度。但是这酒中下的药量极轻极少,或多或少,仅有迷乱心智的作用。
鸢洵在意识正常的情况下,素练几乎肯定即便满清十大酷刑轮流往他身上使,他的眼睛眉毛依然固执得纹丝不动。
所以,这就得动用一点小手段,让他神智不怎么清晰,再旁敲侧击地问出凤凰琴的使用法则。
想着她便站起来,倾过酒壶为他满上:“这一杯是多谢你,在我去了妖陵之后,依然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不离不弃。”
要千恩万谢,抑或是负荆请罪,都等先把朔隐救活了再说。
素练心明如镜,目的很明确,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鸢洵,呼吸几乎停止,噗通乱跳的心悬进嗓子眼,只等他将这杯酒吞到肚子里。
鸢洵薄唇贴着杯沿,浅抿一小口,嘴巴里立刻有苦涩的味道弥漫,虽然混和着烈酒,苦味并不明显,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他天生味觉就很不错,一丁点的差异都能敏锐地觉察出来。
素练张了张嘴,虽极力压制满心焦急,但还是有点情绪流露出来:“你怎么不喝?是这酒不合你心意?”
鸢洵眼光左右一扫,酒里的异味,再加上素练眼皮底下不自觉表露的情急,情况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第二次了,这个女人竟然打算第二次绑架他。
比起酒中带出的苦味,他恍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更为苦涩。
鸢洵并不应声,只慢慢曲起五指,将一样细窄的长型布囊推到她眼前,淡淡道:“你从前一直想要这把凤凰琴,我这便送与你。”
素练正默默地咽着茶水,水是什么滋味的,她几乎一点也尝不出来,所有视线都凝聚在他右手的酒杯上。听到鸢洵说的一番话,她含在嘴里的茶水顺势喷了出来。
这算是什么?
鹅黄色绣着华丽金线的布囊下,从岳山到龙龈,整个琴身都呈现出凤势流畅的线条,她瞪大眼睛:“你真要把它送给我?”
是不是耍她玩啊?他是脑子坏掉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不会反悔吧?
鸢洵面无表情地扯起桌布,挡下了素练的口水攻势,一面漠然答道:“我何时对你说过半句假话。”
鸢洵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开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眼睛嘴巴都不会弯出美好弧度,所以在素练看来,他笑或是不笑,应该都是同个表情。
素练拿手碰了碰琴弦,摸出一声清脆琴音,又斜起眼睛横他:“好吧,我姑且是信了。”
管不了那么多,她伸手想要捞琴,鸢洵下意识按住琴面,连带将她的手也一并握着。她的手指软若无骨,柔滑得宛如握在手里的水流,一瞬间令他心神荡漾:“你从前约莫是想回到那个时空的,我如今可以送你回去。”
回哪个时空?二十一世纪?
假如,只是说假如,假如有一个回到前世的契机摆在眼前,她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挥袖离开?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惊喜,她不是应该连做梦都要笑了,她不是日日企盼回去么,可是为何如此的不开心。
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事情没有遇到过,温暖的,感动的,黑暗的,悲伤的,这一切情感在她心上生出了莫名的羁绊,一环一环地将她足踝缠绕,令她迈不出步子。
这羁绊宛如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掰开了她的大脑,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一点一滴地占满她的整个情绪。
听说天上一日,人间百年,如今她二十一世纪的家,又是怎样沧海桑田的变化。
她的父母兄妹,可曾还活着?人生数载,不过转瞬,她在天上一日,便抵过了尘世百年。
在回去了以后,看到的是否仅是土丘上一樽樽孤零的坟墓?
素练勾了勾唇,笑得很苦:“我曾经以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度拼了命想回家,可是现在,我的亲人大概已经不在世上,我在人世的身份早已死了,我不会回去了。”
仙界的上位即将易主,这片世界会回到混沌之初,重归黑暗,动乱的妖魔两界蠢蠢欲动,新一轮的创世纪之战就要打响。
接下来便是属于强者的天下,弱肉强食是任何世界都不变的法则。
“但是鸢洵,你不要瞧不起我了,我本就是姑姑,要承担什么义务背负什么责任,我逐一都会做到,该是什么样的命,我都会欣然接受。”
鸢洵忽然觉得这个女子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她的身体也许很柔弱,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轻易掐断她的生机。但是她的眼神变得那样释然坚决,她的勇敢,她的坦然,宛如从熊熊烈火里绽出来的展翼凤凰,耀眼得几乎将他的眼睛灼伤。
可是,这又怎么样?
变坚强,变勇敢,仅仅是心理和意识层面的强大,而事实是,再修行一千万年,她的总体实力也不足以与天君抗衡。
鸢洵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假如你今日不听我的话离开,他日你必定会死于天君之手。”
素练长出一口气:“为什么?”她与天君似乎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鸢洵推开面前的酒杯,冷声道:“根源并不在你,而在于九天真王。”
九天真王再怎么了得,他的转世不过是个七万岁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任凭他有惊世的实力,碍于身体和修为的限制,也不可能是活了几千万岁天君的对手。
但众所周知,修为这种东西是可以度给人使用的,假如姑姑将身怀的一千万年修为传给朔隐,那么九天真王就真的可以霸道地逆天而行了。
姑姑格外珍惜自己的修为,丝毫都不愿施舍给人,原因便是如此。
她与九天真王伉俪情深,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所筹划的事情皆是为了九天真王的复活,所以天君必定不会轻饶她。
天将异变,天君疲于应对妖魔两道的突袭,无心顾及其他。假如错过了这个时机,她将必死无疑。
没有人希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去,即便这个女子心里深爱的人并不是他。
鸢洵慢慢地阖上眼帘,心中有沉痛,有隐忍,也徒然升起一丝嫉妒。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仿佛千万刀刃剐过心头,来回切割,每一下都皮开肉绽,但以他的立场,却没有任何喊疼的权利。
为什么偏偏是对立的状态?可倘若不是对立,她又可曾会喜欢上他?
他自小就被天君收为义子,养尊处优惯了,从来就没感受过什么叫做求不得,从来就没这样想得到。可是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飘渺得宛如一束轻烟,触不到,摸不及,不知不觉间,便站成两个世界。
鸢洵自嘲地掀起嘴角:“我再问你一次,走还是不走。”
她缓缓地握住他的手腕,温暖而坚定地笑了笑:“鸢洵,我听人说,假如凭借凤凰琴穿越时空,完成使命之后,它会消失的。”
鸢洵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凤凰琴会消失,可是心爱之物比起心爱之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点祈求:“你既然愿意帮助我,那么我用回家的机会,跟你换一条人命,好不好?”
她在仙界几百日里,凡间已经走了几万年,回去了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个脱离社会的废人。
珍贵的东西之所以有其价值,因为它独一无二。当今世上能救九天真王的,唯有司乐鸢洵手里的那一把凤凰琴。
素练屏住呼吸,只等待鸢洵的一个答案。
他何尝不知她祈求要救的人是谁,心脏已经疼得宛如虫子啃噬,又酸又麻,麻木得连最后一点理智都开始模糊,麻木得非常非常嫉妒那个人。
冷冷地,不容回绝地拒绝,他听见自己说:“不行。”
他看见她的眼光骤然暗了下去,又飞快地亮起来:“鸢洵,我的要求对你来说,实在是不公平。假如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可取的,都可以拿来跟你交换,这样可以吗?”
可以吗?
他觉得好笑,心,也可以拿来交换吗?
假如可以,他不介意拿自己的任何东西来换。
嫉妒达到了顶点,沸腾的血液流遍全身,冰冷的躯体头一次感到难以抑制的悲哀,不想暴露自己的感情,鸢洵几乎有夺门而逃的冲动,但是一看见她因为几日未眠而深陷的眼窝,憔悴蜡黄的容颜,他强令自己停下来。
终究……还是不忍心。
这个女子心里想的担忧的,始终是另一个男人,每每多看一眼她,心里则泛起更多的悲哀。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沉默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