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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帝轻柔地抱起莲生,扳过莲生惊吓过度而显得有点呆滞的小脸儿,神情严肃但语气柔和地说:“莲儿,你记住!今后整个赤城……不,整个大昊,只有朕可以打你可以伤你可以罚你,其他人一律不准!听清了没有,只有朕!”
这句话,就像一句温柔的紧箍咒,自此以后深深地束缚了她的灵魂。
十年后,在朝廷众臣眼中,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三子公子莲;在军中诸将心里,她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妖刀战神。她是那遥不可及、独舞苍穹的月亮,世间万物万象,不论是锋利的刀兵剑器还是那爱慕追逐的多情目光,都无法触及她的衣袖。没有人能企及她,更遑论伤害她。
她爱过很多人,也恨过很多人。
可是,世界上唯一能伤她入骨的人,还是只有他。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然而,这是当时沉浸在凌帝温暖怀抱中的莲生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冥冥之中,已经有一条命运的伏线,把她和这个有着绝世笑颜、温暖怀抱的邪佞男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也许早在这之前,远在师徒二人在梅花林中相对打坐练功时;也许远在那个飘雪的清晨,她彷徨失措而他展颜一笑的惊鸿一瞥;也许,又也许,早在混沌始开,鸿蒙初辟,她就已经是他远涉重洋而来,足迹里绽开的那朵红莲……
三生三世,几度轮回,仍旧难逃掌心的爱欲纠缠。
而这一辈子,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
在曜宫,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移住曜宫以后,她没有发现生活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变化——至少就目前这三个月看来——甚至,和师傅朝夕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因此延长。
三个月来,她倒是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师傅也就是父皇的日常起居。
她并没有住在父皇平日就寝的东厢。每天早晨等她走出西厢,赵喜就会告诉她父皇已经上朝去了。那时,才刚刚响过四更,拂面的晨风里还带着昨夜草叶上露珠的湿气,整个赤城在东天暗红的霞光中悠悠甦醒。
父皇通常会在午后时分回一趟曜宫,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用膳,问她早上读了些什么书、练了什么剑法。
夜间父皇有时会召她去东厢的书斋侍读。父皇在批改奏章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在一旁读自己的书,偶尔也会趁机偷瞄几眼。
观察下来,莲生发现,凌帝批改奏章的时候有几个很有趣的习惯:
凌帝看折子总是一目十行,脸上永远是不耐烦的一副表情。而他在折子上批注的,永远只有雷打不动的两样东西:要么是一个鲜红的圈,要么是一个鲜红的叉。
要是凌帝的右眉挑起,那估计是哪里又发大水或者闹蝗灾了;若是左嘴角牵起,则是哪里的官员贪污受贿或是将领克扣粮饷,而他则在盘算该杀多少人了;偶尔也会真正遇到一两件让他暴怒的事情,那时少不得又要重新置办一套桌椅。
还有,若是他伸懒腰,神情愉悦地要莲生帮他泡杯碧螺春,则多半是今日的进度提前完成了。
三、曜宫岁月(3)
这种种童心未泯的小动作,总会让莲生时时失笑。
而更多时候,凌帝并不在曜宫就寝。
这在莲生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虽然她不懂男女之事,但早在她进曜宫之前,就已经知晓民间传说她这位父皇是“荒淫无道的暴君”、千年难得一见的“薄幸君王”。至于之前的“一日不见红则有恙”也是确有其事,只不过,“见红”除了杀头流血以外,自然还带着其他暧昧的意味了。
根据野史记载,凌帝登基后执政三年内,便幸过超过一千的女子。对于女子,凌帝向来是秉持“用过便丢”的原则,可怜许多女子只得见君王一面;而仅仅是那么一面,在得见君颜、承欢君侧的同时,就已经宣告了她们后半生冗长而黯淡的等待。
事实上,整个赤城里,能够得到凌帝长期召幸的嫔妃,应该不超过五只手指数目。但是从后人的记载来看,凌帝更为卓越的,恐怕还是他“御驭后宫”的能力:凌帝对待他的女人,绝对不会比对待他的敌人手腕更为仁慈,“动辄笞烙,尝以善妒刑其宠姬,剜其目,劓其鼻,剐其乳,悬其尸于宫门三日。后宫遂再无僭越争宠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将要讲述的,并不是个普通的后宫争宠的故事。
这天午后,莲生像往常一样,练了一回新学的剑法,沐浴后便躺下小寐一阵。
正睡意迷蒙,赵喜来传旨意,说是凌帝要见她。于是忙忙地下床,衣也未披,发也未结,赤着小脚“噔噔噔”直奔书斋而去。
“父皇——”莲生像一只轻盈的雏鸟,拂开书斋的门,步履跳脱、姿容愉悦地直奔内室——那里除了坐在正中的凌帝,还侍立着四个少年。
莲生一见有旁人在,这才觉察到自己的仪容举止有诸多不当,但还是很沉着地屈膝行礼:“儿臣赤莲见过父皇。”同时目不斜视地迎向凌帝,对那四道不同动机但同是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
“平身吧。”凌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儿叫你过来,是因你已在曜宫呆了有一段日子了,也是让你见见你的几个兄弟的时候了。”
这时莲生才知道,原来那四个风貌各异的少年,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顾煊(音宣),顾炘(音心),顾炻(音石),顾焌(音俊),这个就是朕新封的赤莲公主。她是光护元年六月的生辰,较顾焌稍大。”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莲妹妹。”随着一声*的浅笑,身着祥云紫鱼鳞暗纹锦缎长袍的少年款款行出一步,向莲生作了一揖,“煊哥哥有礼了。”
莲生也正待欠身还礼,少年已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莲生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一块冷硬的物事。
“好妹妹,不用还礼了。”煊仍旧假意搀扶着莲生,似是察到莲生惊异的目光,突然抬头朝她勾唇一笑。
这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龄,然而这一笑,却不知从何处浸染了如此多的邪气。面目里倒有八分似凌帝,那邪邪的笑也确有几分凌帝的影子。只是,莲生却隐隐有点脊背发凉的感觉。
透过这个名叫煊的少年,她隐隐可以看见一只兽。那贪婪而残忍的眸光,正是那兽透过煊的眼睛紧紧追逐着她。
思及至此,莲生手里一紧,忙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物事纳入袖中。
“顾炘,你还愣着做什么?”
忽闻凌帝不耐烦的喝斥,莲生将目光投向少年中身着白衣的一个。白衣只是普通的棉布,没有任何花饰和纹章,细心看去,在襟袖处还有几处不明显的破损。身处华服少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可是那少年脸上却并未有任何难堪、羞涩的表情,反倒一直带着甜甜的浅笑。 。 。。 想看书来
三、曜宫岁月(4)
此时,顾煊正推搡着白衣少年:“咋了?看见我们水灵灵的莲妹妹就傻啦?”轻蔑的语气里写满鄙薄,“哦,不说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傻的嘛。哈哈……”
这个少年,想必就是宫人传说患失心疯的三皇子了。
被猛地推搡出列的少年,听了煊尖刻的讽刺,仍旧嘻嘻地笑着。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莲生,一双清澈的瞳仁像微风拂过的春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修长的睫毛扑朔迷离,在莲生看来,竟比女子还要妩媚。
少年看着莲生良久,才问出一句:“你是谁呀?”
“炘哥哥,我叫莲生,是你的妹妹。”莲生好脾气地回答着。
“妹妹?”少年偏头想了想,然后仿佛突然记起什么,开始在自己身上上下翻找着。莲生好奇地看着,想知道他会拿出什么来。
“有了!”少年开心地笑了出来,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光秃秃的青色树枝递给莲生,仿佛那是献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期待地看着莲生。
莲生看着那摇尾小狗般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接过树枝,道:“谢谢炘哥哥!”
于是少年仿佛得到了什么上好的奖赏,笑着步伐轻快地回了队伍,自然又惹来煊的一阵热嘲冷讽:“真是‘珍贵’的礼物啊!”
待莲生凝神看手中的青色树枝,却突然发现——那是一根竹枝。
许多纷乱的细节当下在脑海炸开。这竹枝……会有其他的含义吗?莲生惊疑地抬头望去,却发现在那人群中,那白衣少年正透过幢幢的人影向她投来了然的微笑。那一刹那,在他清澈而洞然的目光里,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这个人也许并不像他的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相反,有什么东西正深深地埋藏在笑颜之下,被囚禁于那个少年清弱的躯体之中。
莲生仿佛一时陷入了沉思。
直到视线被突兀的人影遮蔽,她抬起头来——好一张苍白淡漠的容颜。
正如民间有歌谣:“天下十分好颜色,中有七分在赤城。”在赤城里,莲生见多了艳若春水、灿若晨星的人,他们中任何一个的美丽,都足以倾倒整个天下。凌帝自然是不在话下,纵然是顾煊,颜色妩媚也胜过桃花三分。
然而眼前的这张容颜,却深深地将她撼动了。其实这张脸并不美,五官无论哪处都不算精致。只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平添了几许缈然仙气。
如此一张浅淡的容颜,每一道线条的勾勒、每一笔光晕的色泽,都仿佛浅得随时都会如淡墨在清水中晕开。若说顾煊是那瑰丽的工笔花鸟,浓墨重彩,缤纷馥郁,无论是色动京城的牡丹还是临水照花的芙蓉,都是盛气凌人、不敢直视的明艳,那么此时这人便正如那写意的淡墨,一笔一触,信手拈来,都是云雾缭绕的山岳,静水流深的河川,姿态淡泊,气息清浅。
来人也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当看到地面上莲生*的脚,他说:“光着脚这么久,不会不舒服么?”嗓音若风动佩环,泠泠生凉。
说着,他示意宫女拿来莲生的绣鞋,接过,蹲下身便要帮莲生穿上。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径自拾起她的一只莲足,极轻柔地捧起鞋子帮她穿上了。手上怜惜的动作,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你……”莲生有点窘然,又有些羞赧。谁能想到这仙子一般的人物此时正屈膝帮自己穿鞋?
仙子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